第三章 角色扮演(第2/4页)

在接下来的等待中,李逸梅惊讶地发现,李父居然收敛了他的暴力行为。这让李逸梅长久地不解,一度陷入恍惚,直到她看到李父沾着唾沫反复清点那沓人民币。即便这样,李逸梅内心仍旧充满了无限感激,她甚至想过要为父亲洗脚来回报这份丰厚的饶恕。然而,李逸梅的感激并没有取得任何回报,反而在15天后灰飞烟灭。李逸梅至今还能清楚地记起,命运将她置入那片茫茫暗夜时所展露出的粗暴。这粗暴始于同村另一位年轻人令她犯呕的放声大笑。这个浑身酒气的赵姓年轻人,用1500元人民币向李父表示,他完全有理由现在就对李逸梅动手动脚。赵姓年轻人的放肆让李逸梅无法忍受,她甩手掴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李逸梅本以为,赵姓年轻人的放荡会立即引发一场暴力冲突:她孔武有力的父亲将以其压倒性的优势将眼前的流氓打翻在地,继而让他鼻青脸肿。可事实却与她的预料背道而驰,李父用他扬起的蒲扇般的大手昭示了他的态度。只是比起燎热的耳光,更让李逸梅感到不寒而栗的,是父亲接下来对她轻描淡写的处置。

“要是你能马上给我500块,我可以不应下这门亲事。可你能拿得出来吗?你就是卖都来不及!再说,谁肯花500块睡你,那可是500块啊!钱啊!”

李父直白的侮辱让李逸梅瞬间泪流满面,她无法克制地想要逃走。但赵姓年轻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了她的脚步。他以装模作样的豪气又甩给李父500元人民币,并以粗鄙的腔调说了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然后,赵姓年轻人居然在李父笑意盎然的注视下扑向了李逸梅……李逸梅在陈述接下来的遭遇时没有漏掉任何一个细节,甚至为了配合范小梵,她还适时地停顿,沉静地望着范小梵颤抖不止的笔尖,语气淡然:“警察同志,咱们可以继续了吗?”

几天以后,李逸梅终于逃离了这个家庭。但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左脚离岸右脚入水而已。尽管已经对自己的未来做出了正确判断,李逸梅还是没有料到,赵姓年轻人在对待她的方式上与父亲呈现了并行不悖的迥异。这位以豪赌度日的丈夫,似乎更迷恋于语言暴力,而不是付诸拳脚。他常常将与李逸梅的床笫之事公之于众,并添油加醋,极尽所能地大肆渲染,以此换来听众廉价的唏嘘和惊讶,从而获得满足。在丈夫夜以继日的吹嘘下,李逸梅被塑造成了一位百年难遇的荡妇,她对床笫之事的渴望就仿佛一口无法填满的水井般日夜喷涌,以至于此后每当自己走在村中,总要被迫迎接他人意味深长的笑容。

或许是丈夫编造的谎言过于真实,连他自己都沉迷其中。因此当有质疑声出现,这位丈夫为了维护仅有的颜面,居然提出请质疑者们前去观摩夜晚的妻子,以此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李逸梅在震惊之余感受到了比父亲暴风骤雨般的拳脚还疼痛的羞辱,于是她开始走上母亲的老路,试图以自杀来反抗丈夫的变态嗜好。只是巧舌如簧的丈夫并没有像父亲那样就此认输,他用伦理再次战胜了李逸梅,声称即使她胆敢去死,她荡妇的声名也不会随之下葬,她要经受曝尸般的凄惨下场。这是一击致命的要挟,它将乡土社会的秩序展示得淋漓尽致:制定规则的人总是在破坏,被处置的人却要拼命维护。李逸梅就这样失去了最后的武器,转而成为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并在持续的腐败中忍受着切肤之痛。

李逸梅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在小心翼翼保护千疮百孔的声名之时,一扇歧途之门正悄然打开,阴风阵阵袭来,无法在赌桌上掌握运气的丈夫发现,自己居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控制妻子,使之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因此当他因输钱气急败坏之际,妻子的顺从便成了一针强心剂,完美地弥补着他的溃败。当过去那些自己编制的谎言缓缓照进现实,丈夫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他被这种乐趣持续裹挟,开始不断地提出更加高难度的要求,而作为对象的李逸梅只能逆来顺受。恶疮就这样在没有约束之下长成了毒瘤。丈夫不再将李逸梅当成一个人,而是一件物品、一条狗、一台随时可以发号施令满足他一切要求的机器。当干预成为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丈夫的指令就意味着上帝在发话……

五年以后,控制的乐趣渐渐消失在丈夫猩红的瞳孔里。他开始因为无法想出更为刺激的指令而焦虑难过。他日渐消瘦,他食不下咽,他无法入睡。他连撒尿都不再那么响亮。他痛恨自己如同这片土地一般贫瘠的脑仁儿。此时,李逸梅以善解人意的腔调向他提出建议:以每月500元的筹码换取离开这个家庭的通行证。已然被折磨得面如黄纸的丈夫接受了这个提议,他如释重负地喘息了一声后,勒令李逸梅滚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