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873(第11/12页)
眼前看不见船坞,也没有任何大型船只开到这里,但河中有不少小船、驳船和游船,在夕阳中呈现一片百舸争流的美景。
河流南岸的景象大相径庭,简直像是另一个国家。那是兰贝斯陶器场的地界,泥泞的田野上点缀着摇摇欲坠的加工间,一群灰头土脸的男人和衣衫褴褛的妇女还在干活,他们在煮骨头、分拣垃圾、烧窑、浇注模具、制造排水管和烟囱,用来满足快速扩张的城市之需。那边传来浓烈的气味,即便在四分之一英里以外的桥上都能闻得到。他们居住的那些低矮的简易房一座座全挤在兰贝斯宫墙的外围,宫墙里边是坎特伯雷大主教在伦敦的居所,整个景象就像一阵大潮过后留在泥泞海滩上的污秽。尽管这里靠近大主教宫,但人们还是称之为“魔鬼场”,估计是因为空中飘散着烟熏火燎的味道,加上那些东倒西歪的工人和他们身上的酸腐气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地狱。
米奇的住所位于坎伯韦尔,是陶器场以外一个较体面的居住区,但他跟父亲在桥上耽搁了一会儿,不愿早早跳进这块“魔鬼场”。米奇还在暗暗咒骂老塞思·皮拉斯特,这个墨守成规的卫理公会信徒让他的计划落了空。“我们会解决步枪运输这个问题的,老爹,”他说,“你不必担心。”
老爹耸耸肩,问:“是谁挡着我们道儿?”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它在米兰达一家人中有着深刻的含义。每当他们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他们就会问:“是谁挡了我们的路?”这话的意思是:该把谁除掉才能把事情办成?老爹这一问让米奇想起圣玛丽亚省的野蛮生活,那一个个他宁愿忘记的恐怖传说:一个是有关爸爸处罚他不忠的情妇的,说他直接用步枪顶住她,然后扣动扳机;另一个故事说,在省城有个犹太人家在他的商店边上开了一家店,他就放了一把火,把那个人连同妻儿一块活活烧死;还有那个关于侏儒的故事,说有个侏儒在狂欢节打扮成老爹的模样,模仿他昂首阔步的样子,惟妙惟肖,令人捧腹,爸爸悄无声息地接近他,拔出手枪,一枪爆掉了他的脑袋。
即使在科尔多瓦,这种事情也很不正常,可是在老家那里,老爹不计后果的残酷行径令人闻之丧胆。但在这儿,在英格兰,他这么做无疑会被投进大牢。“我觉得没有必要采取什么激烈的行动。”米奇说,装出一种漠不关心的样子,掩饰他内心的焦虑。
“从现在来看,还不着急,”老爹说,“老家那边已经进入冬季,夏天之前不会打仗。”他仔细瞥了米奇一眼,“但在十月底以前我必须拿到来复枪。”
那一瞥让米奇觉得膝盖发软,他靠在桥的石头栏杆上稳住自己。“我很清楚,老爹,不要担心。”他焦急地说。
爸爸点点头,似乎也觉得没什么好质疑的。他们二人沉默了一分钟。突然,老爹说:“我想让你留在伦敦。”
米奇立刻感到一阵轻松,一直端着的肩膀也舒展下来。他一心盼着这句话。他肯定是某个地方表现得不错,获得了老爹的肯定。“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老爹。”他说,掩饰着内心的急切。
接着,老爹丢出了一颗炸弹。“但你的津贴必须停掉。”
“什么?”
“家里不能再养你了,你必须自己养活自己。”
米奇惊呆了。爸爸的吝啬跟他的残暴一样出名,但这个决定还是让他感到始料未及。米兰达家很富有:老爹有成千上万头牛,垄断了一大片地区的马匹贩卖,还把土地租给较小的农户,拥有圣玛丽亚省的大部分商店。
的确,他们的钱在英国买不了多少东西。在老家那边,一个科尔多瓦银元就能在一流的餐厅美餐一顿、买一瓶朗姆酒,还够找上个妓女过一夜;但在这儿,这点儿钱只能吃上一餐便宜饭菜,买一杯淡啤酒。米奇刚到温菲尔德学校那会儿就一时无法适应。他设法用打牌的收入补充自己的津贴,但发现这种办法难以为继,后来他结识了爱德华,情况才有所好转。直到现在,也还是由爱德华支付他们二人娱乐上的全部开销:他们欣赏歌剧,参观马场,外出狩猎和找妓女,每一样花费都不赀。不过,米奇仍然需要一项基本收入来支付房租、偿付裁缝,缴纳作为伦敦生活重要组成部分的绅士夜总会会费,还有给仆人的小费。老爹让他到哪儿找这些钱?去找个工作吗?想想都可怕。米兰达家的人从来没有为了工资而外出工作。他正要问没有钱他该怎么生活,此时爸爸突然转换了话题,说:“我现在要告诉你那些步枪有什么用。我们要去占领那片沙漠。”
米奇没听明白。米兰达家的财产覆盖了圣玛丽亚省的大片土地。相毗邻的土地是德拉巴尔卡家的一小块财产。两家人财产的北面有块地十分干旱,无论是老爹还是他的邻居都懒得拿下它。“我们要沙漠干什么?”米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