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奚山卷·冠昏(第13/14页)

  太子未死之事过了明路,总有一人肯借些兵与他,虽不知是敌是友,但横竖都是死局,却要撞一撞运气。

  一向冰冷的扶苏今天话特别多,理由列了很多条,苦口婆心。

  “岂知兄长未撒谎?”成觉世子半信半疑,一语中的。

  扶苏说了这一年都未说过的许多话,终于安静了会儿,许久,才看着成觉道:“无妨,你试试。”

  他说,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木头被抱回了扶苏胸口处,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温和道:“以前只觉夫人威猛无比,几时像个小女孩儿一般耍赖痛哭过,倒教孤不知所措。”

  “老子这是痛得挨不住了。”奚山君从木头中张了张口,带着十二分的窘迫和怨愤道,“似是一夜长大了,连汗毛都硬气了。”

  扶苏抚摸那小小木头脑袋,温柔无奈地笑着,带着成年男儿才有的豁达和宽容,“原来你今日才发现,孤长大了。”

  行得远了,少年一直吊着的眼角才放松下来,弯弯的。几日未梳洗,下巴上微微长出了胡茬,他不常笑,但笑的时候好看得教是非颠倒。

  他几年前还不大懂事,走到哪里都带着懵懂和闭塞的心。

  他几年前只是个长得漂亮的孩子,行事拖泥带水,并不很漂亮。

  他几年前除了母亲谁也不欢喜,可现在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欢喜谁或者会继续欢喜谁。

  他长大啦,所以渐渐地,只有他自己能管住自己的心了。

  再也,不需要她的无端干涉了。

  每一个俗世之人的人生都有好几条洪流,每一条都要隔断许多手足亲友,她也即将被隔断在其中一条洪流之中。

  扶苏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她赠他的东西,这一日,是他及冠的日子。

  云水衫、通天冠及附稷刀。奚山君想起少小在家中时,父亲书房中摆着的一尊方雕琢好的玉人,匠人说是否要用翡红点缀衣衫,父亲看着玉人就叹息—怎还有你喧宾夺主之处?

  少年换上了这样一身衣裳,便像极了那个万物都无法喧宾夺主的玉人。

  他转身,那些每日每个时辰都会叩门而来,积攒了千千万万个,只有他能看到的奚山君们全都消失了。

  因为有了真的,不再挂念假的。

  他在莫名不知所起的煎熬和思念中臆造出的假的奚山君。他希望他的妻子就是他造出来的那个模样—乖巧安静,美丽雅趣。可是,这样一个真的奚山君伏在他怀中,她便是个又丑又硬、被雷劈得焦黑的木头又何妨?

  种子发芽了,就会继续生长,任谁都无法阻止。

  他问她:“这身衣裳原本是谁的?”

  少年聪慧得让人心惊肉跳。

  奚山君看他衣冠齐整,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只好也安安静静地变成了那个痨病鬼的模样,轻轻踮脚捞着他的颈子。她眼中飘过许多一逝而过的时光,或者很长很长,或者很短很短,可是统统都熬过去了。

  她说:“这是一个王子二十岁加冠的衣裳,长辈提前所赐,干干净净,崭新极了,从……不曾穿过。”

  “这张锦绣图的主人是谁?”

  “是这位王子十岁生辰时开始绘制,历经五年,走遍大昭每一寸土,一刀一刀亲自刻出来的。”

  扶苏还想再问什么,她却抬起头,轻轻摩挲少年的脸颊,恍然笑道:“原来你长大了,是这样哩。我知道该是这样的,因为你小时候就是这样。可是时间久了,就想不起来到底该是怎样了。”

  “未合卿意?”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就算有人比你好看,可那也与我没什么相干。我说我讨厌你的时候,其实在想,这样待你是讨厌你,等我控制不住,待你再好一些的时候,你便不会惧怕我,只会觉得我只是从讨厌你变成了喜欢你罢了。”

  而非,从深深喜欢你到深深爱慕你。

  扶苏沉默了一阵,搂紧她道:“我们明日便成亲吧。”

  她说:“我可能不曾告诉过你,我有一个哥哥,我那个哥哥死了。对,每个人都会死,他与别的人都一样,他也死了。他说他二十岁的时候,会送我嫁给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可我等了三百年,却再也盼不到他二十岁了。但我想,我一定得达成他的愿望,我得嫁给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我要我的夫君万世其昌,我要你好好的,好好的子孙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