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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不是现在。再等一会儿。

他不知是在为她着想,还是在为自己着想。

“那时花匠注意到你躲在树上。”

“怎么了?”

“你说他跟你是在一个新来的女孩床边谈话的,也就是在乔安娜之后的那个女孩旁边吗?”

她笑了一下,这笑不像微笑,更像是苦笑。“是的。”

又过了一会儿。“那这个女孩最后取了个什么名字?”

她闭上了眼睛。“她没有名字。”

“为什么——”

“时机。有很多事最后都是败在时机上。”

她的皮肤散发着乌木的光泽,经浅灰色的床单一映衬,极像是蓝黑色,头发剃光后,脸型像是活生生从埃及金字塔的墙壁上拓下来的。利昂奈特去世后的那几天,我发狂一样地想要找点事来做,不管什么事都行,但是我和福佑和利昂奈特不同,我不想也不会做什么东西。我读书,读很多书,但是我自己写不出东西。福佑埋头做软陶,炉子里都是她塞进去的小雕像,后来有一半儿都在她发脾气的时候毁了,可我连这种发泄渠道都没有,不管是做东西还是毁东西。

三天后,花匠带来一个新的女孩,再没有人像利昂奈特那样和蔼与优雅地给她作介绍,其他女孩看她还不适应,也不想搭理她,我不知道利昂奈特做这件其他人想都没想过要做的事有多久了。

乔安娜去世之后的几天里,我在想我要——如果有的话——对她的选择负多大责任。如果我给她介绍现状的时候再婉转温和一些,如果我同情心强一点,再多安慰她一下,或许她可能会继续守着她妈妈说的那种希望。也许不会。也许第一眼看到花园,第一次意识到无法改变事实,就已经意味着她生命的结束。

可是我已经没机会问她了。

所以我一直跟着新来的女孩,用我最大的耐心陪着她,收起所有尖刻的冷言冷语,可是她哭的次数太多了,我的耐心也都用完了,有时候福佑会在我撑不住的时候过来帮帮我。

福佑不是自己过来——完全反过来——她把艾薇塔送过来。我很希望自己能在很多方面变好点儿,变成艾薇塔那样又甜又真诚的人。

她做完第三套文身之后那天,我陪了她整整一夜,一直等到饭里的安眠药起了作用。平时,我会直接走掉的,但是那天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儿,我想在她不知情的时候查验一下。所以听到她发出沉稳的呼吸声,看到她身体完全放松时,我并没动作,等药效再发挥一会儿,我要确保她睡熟了。

大概在她睡着一小时以后,我把书放在了一边,把她的身体翻过来。她喜欢仰躺着睡,但是文身的时候她会侧卧,以免刚受伤的地方被压到。图书馆里的那本蝴蝶书——上面有利昂奈特在书的边角空白处留下的笔迹,有蝴蝶名称的目录,以及各个蝴蝶在大厅里的具体位置——让我知道了花匠给她选了镰刀橘尖蝶。这种蝴蝶的翅膀大部分是白色的,两个前翅的尖端是橙色。不知道为什么,他喜欢给肤色较深的女孩子选白色或浅黄色的蝴蝶,我猜想大概是担心深色不显色吧。女孩文身的橙色部分已经完成,现在在做白色的部分,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我现在不用惊动她,就能好好地低着头仔细看。她的背上有很多地方肿起来了,像是文身底下长了鳞片一样,白色的部分有很多可怕的大水泡,橙色的翅尖部分也一样可怕。我发现,她的脊椎骨旁边,连着黑色的边框和脉络的部分也起了泡。我取下一个耳钉——花匠没收走——然后小心地戳破了一个小水泡,流出来的大多是无色液体,但是我再按了一下,一种奶白色的东西就流了出来。

我在洗手池里把耳钉洗干净,再把耳朵上的另一只耳钉也取下来,我想这该怎么办。我不确定她这是对墨水起反应,还是对针头起反应,但这肯定是过敏反应。当然这不像花生过敏那种即刻要人命,但文身部分好像也不会自己愈合,继续感染下去可能也会像组织胺反应那样导致死亡,反正洛兰心情好的时候是这么跟我们说过。

当然了,她心情好时,就肯定是我们受苦的时候,那次她是在给福佑拔脚上的碎片,福佑那个疼啊,她当时肯定爽。

我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回到女孩身边,想看看各个部位的反应到底有多严重。我才仔细查看了橙色部分和白色部分的一半,然后我就觉得有点不对。

花匠来了。

他斜倚在门洞旁,拇指搭在压纹卡其裤的口袋上。女孩们睡觉的时候,花园里的灯就全关了,大家都不知道晚上会不会被捕蝶人临幸。利昂奈特安慰新来的女孩的时候,他从没动过她,不过,我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