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融化(第7/8页)
冰冷的大理石上嵌着冰冷的照片,下面刻着一行字“艾思之墓 1984—2010”。落葬的石穴里,预先焚烧黄纸,据说是“暖穴”,石穴内放一个骨灰盒的保护箱,底部铺上一层金布,彭七月亲手将骨灰盒放了进去,周围的空隙放上几包干燥剂,骨灰盒的顶部铺一层银布,叫“披金戴银”。
主持落葬仪式的工作人员告诉他,还有一点空间,可以放几件死者生前常用的东西,如眼镜、首饰之类,但不能太值钱。彭七月就把艾思的手机放了进去,芯片他拔掉了。
关闭保护箱,上面再盖一块红布,最后把大理石板覆盖上去,用水泥和硅胶封死。
人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闭园时间在六点钟,彭七月没有走,坐在草坪上看风景。
他离艾思很近,相隔不过百米,可又很远,阴阳两世,你说远不远?
他决定了,将来自己就安葬在这个地方,就在艾思的身边,FM100或者FM102,就象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在地下相伴。
墓区的管理员跑了过来,对彭七月说:“先生,你就是FM101的主人吗?”
彭七月很有礼貌地回答他:“FM101的主人已经躺在墓穴里了,我是她的朋友。”
“不好意思,口误,口误!”管理员忙不迭道歉,“是这样的,有一位姚老先生最近经常来这儿,想为自己挑一块墓穴,昨天他正好看见了这块墓碑,结果……他的心脏病犯了,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还好没事。他很想见见立这块墓碑的人,有事情跟你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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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港湾是一家中等规模的敬老院,有两百多张床位,分三等,甲等是单人房,乙等是双人房,丙等四人一间。根据管理员提供的地址,彭七月来到三零六室,这里有四张床,还有一台捐赠来的彩电,四位老人正在打麻将,在这里,打牌和看电视是老人们最爱的消遣。
“请问,哪位是姚扣根老先生?”彭七月问。
“他不在!”一位老太麻利地砌着牌,头也不抬说道。
“老姚在花园里晒太阳,”另一位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把彭七月领到阳台上——原来这儿还有个阳台,指着楼下说,“喏,那个就是——”
花园里,有位老人坐在藤椅里闭目养神,旁边有护工帮他剪手指甲。
彭七月来到花园,慢慢走近这位老人,稀疏花白的头发刚推过,布满老人斑和皱纹的额头完全暴露出来,脸显得有些憔悴。彭七月马上把他认了出来——上次跟他聊天的那个老头。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彭七月,大概觉得也有点面熟,所以表情略显困惑。
“您就是姚老先生吧?”彭七月说,“我姓彭,我们在周浦的安息堂见过面。”
“啊……”老人迟疑地点点头,“你就是……”
“那块墓碑是我立的,”彭七月说,“她是我的朋友,叫艾思,刚去世不久。怎么,您认识她?”
老人盯住彭七月看了片刻,可能是发过心脏病的关系,身体显得虚弱,精神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他喘息了一下说:“这个人是你的什么人?”
彭七月已经回答过了,凑近他的耳朵又说了一遍:“我们是朋友,谈过恋爱。”
老人听清了,点点头又问:“那她的父母、她的家人,怎么不帮她下葬?”
“她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是孤儿。”
老人思考了一下,似乎在琢磨如何开这个头,语气沉缓地说:“年轻人,我也认识一个女孩子,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很久很久以前……”说着,老人想从藤椅里站起来,彭七月搀扶他,老人说,“麻烦你搀我回房间,我给你看一张照片。”
回到三零六室,就在稀里哗啦的洗牌声中,老人捧出一本老式相册,里面都是些黑白的旧照片,照片四个角被插在相册的纸页里,用这种办法来把照片固定,每页前都有一张半透明的薄纸,免得照片产生粘连。
老人翻到其中一页,指着说:“就是这张。”
这是一张染了色的旧结婚照。
彭七月曾在报刊杂志上见过不少类似的旧结婚照,但这张照片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字:怪。
不止是怪,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堵在喉咙口,让他很不舒服。
背景是一个中式的客厅,摆着满堂的红木家具,后面挂着一副对联,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新郎站在右边,这是一个很帅的小伙子,穿着民国年代的正装——马褂,估计是崭新的,胸前戴着一朵粉红色大花(不知道是真花还是假花),左边的新娘子娇小玲珑,凤冠霞帔,霓衫绿裳,一双绣花鞋,象戏里的花旦,脸上化着浓浓的妆,浓得快要化了,而且新娘子的眼睛居然闭着。幸好她是站着,如果躺着,简直让人怀疑她是死的还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