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实录之二 血色救赎(第12/19页)

出租车司机的样貌特征非常模糊。从他坐姿高度分析,身高约一百七十公分,偏瘦,体重约六十至七十公斤之间。五官中只有嘴部较清晰,有约一分钟的时间都在张张合合。鉴于同车的苗淼当时处于酒醉状态,他这段时间应该都在自言自语。

我坐在技侦处信息中心的办公室里,把这份视频翻来调去地看了几十遍,不放过画面中的每一个细微之处。其中比较重要的一个细节是,这辆出租车等候的地点是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下面,重案队已经实地考察过,视频中的大树与夜总会后面的一个角门相对。夜总会正门是供顾客进出的,人流量大,打车的人多,绝大多数出租车都等候在那里。侧门仅供工作人员使用,由于夜总会雇员大多通宵工作,有的自有私家车,夜间乘出租车的人很少。所以,这辆出租车等候在那里,很可能是特意在等待苗淼,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就排除了凶手随机杀人的可能,可以确认这是一起蓄意谋杀案。

沈恕从早晨七点起就泡在技侦处,像一个等待生日礼物的孩子似的翘首企盼,然而等来的却是让他大失所望的结果。也难怪,这样一起恶性系列杀人碎尸案,截至目前尚无可以跟进追查的线索。如果视频中的出租车这条线索再被截断,案件又将陷入僵局。而凶手是一个极度仇恨社会的家伙,难保他正在暗中觊觎下一个杀害对象。

沈恕的体型本来就瘦削,连日来操劳过度又缺乏睡眠,更清减了许多,眼睛里布满血丝,青黑色的胡茬从上唇和双腮露出头来,看上去疲惫而憔悴。

我在心里叹口气,想对他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想起一件事来:“那两个被害人,我怀疑她们是被先杀后奸的。”沈恕的身子不易察觉地震动了一下,说:“先杀后奸?你能确定吗?”我说:“不能,我在尸检报告里都没提,尸体实在腐烂得太厉害,无法确认,只能根据模糊的损伤痕迹作出猜测。”沈恕握了握拳头,没说话。我说:“这是一个从心理到行动都彻底变态的凶手,偏偏又无比狡诈,如果不是他在编织袋上的疏漏,也许到现在连案发地都不能确定。”

沈恕沉默了好一会,又把视频调到最后一分钟,定格,指着画面上出租车司机露出的一小半脸说:“你看他在苗淼上车后对她足足说了一分钟的话,而且中间没有间断,苗淼当时处于酒醉状态,不能和他进行对话,所以他应该是在自言自语。”

我没听懂他想表达什么,没接话,用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沈恕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在技术侦查领域我是门外人,说的都是外行话,我知道聋哑学校的师生会说哑语,通过手势可以表达内心的意图。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通过这个出租车司机的唇部动作,猜出他大概说了什么话。只要知道他自言自语的内容,就有可能查到他们当晚去了哪里,或者这个出租车司机的真实身份。”

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异想天开,我说:“读唇?这是技侦学的旁枝,换句话说就是旁门左道。据我所知,国内公安、国安院校都没有开设这门课程,也没听说过哪里有这方面的人才。国外曾有过通过唇语破案的先例,但那也是凤毛麟角,不足以作为借鉴。何况,读唇需要语言和文化背景作为基础,国外的唇语专家也不可能读懂中文发音。”我这样说,等于是否定了沈恕的建议。作为一名法医,我虽然初出茅庐,但毕竟还是有一些阅读量的,行业内五花八门的东西懂得不少。法医学是很严谨的学科,不是谁一拍脑门就能想出一个可行的点子。

沈恕苍白的脸上泛起绯红,勉强咧嘴笑笑,没吭声。

15

2002年7月7日黄昏。晴。

楚原市刑警支队重案大队。

黄昏的阳光依然很炽烈,晒得屋子里暑热蒸腾。重案队办公室里没装空调,几盏硕大的风扇呼呼地吹着,桌上被压住的纸张在风中猎猎作响。

应该说沈恕是一个很执拗的人。我的否定意见并没有打消他的想法,他竟然一直在低调地寻找能阅读唇语的人。当然,无论他怎样低调,毕竟绕不过公安系统内的各种渠道,他的所作所为还是难免传出去。于是,有人哂笑,有人不解,有人责备,也有人同情。公安是一个尊重经验、讲求实证的系统,传统的力量如此强大,任何一个推陈出新的做法在被证实行之有效之前,都会遭到轻视。

局长刘百发对沈恕在这起案件中的表现也很不满意。他是一个注重数字和实效的人,所有复杂的刑侦技术、曲折的侦查过程、一线干警的流血流汗,在他这里都会被简单地用数字量化。发案率下降,破案率上升,而幅度都要超过省内其他城市,就是他的政绩,是他最乐意看到的。数字是最能说明问题的,硬邦邦,响当当。至于其他方面,稍谙官场玄机的人都知道,无非是角度问题,笔墨问题。要拔高一个人,或者要踩低一个人,只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看你怎么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