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中 风呜咽(第14/21页)

13

三癞子在一个晚上,跑到青花巷的最深处,敲寡妇余花裤的家门。青花巷里漆黑一片。三癞子敲了一会门,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来到了门后。三癞子听到里面传来了余花裤的声音:“谁在敲门?”三癞子想,如果自己是土匪陈烂头,他就会恶声粗气地说:“干你老母,少给老子罗唆,开门!”可三癞子毕竟不是土匪陈烂头,他只是低声说:“花裤,我是三癞子,开门呀——”

余花裤说:“我为什么要给你开门?”

三癞子说:“我想你了,熬不住了!”

余花裤冷笑了一声说:“熬不住了,你可以随便去找条母狗睡呀,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老婆。”

三癞子说:“我就是想和你睡,母狗哪有你好呀!”

余花裤说:“三癞子,你给老娘听好了,你给老娘滚得远远的,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三癞子不依不饶地说:“花裤,你就开门吧,那一块大样就搞了一次,我太亏了呀!”

沉默了一会,门突然开了。三癞子被一只有力的脚踢翻在地,他听到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三癞子,我警告你,你再不滚蛋,老子把你一刀捅了,你再敢到这里来敲门,老子把你杀了当猪肉卖!”

三癞子听出来了,这是屠户郑马水的声音。

余花裤家的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门里面传出余花裤的嬉笑声。

三癞子的心口感觉到了疼痛,郑马水那有力的一脚正好踢在了他的心窝上。三癞子倒在地上,一阵心悸,呼吸也困难起来。他想,如果郑马水这一脚要是把他踢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野草根般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可三癞子死不了,他在地上捂住心口,过了半个时辰,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心里说:“我这条贱命怎么就这么硬呢?”

在黑暗中,三癞子摸出了青花巷。

三癞子闭着眼睛也可以在唐镇的街巷上行走,无数个深夜,他会在街巷上鬼魂般游走。在余花裤家门口碰了一鼻子灰又挨了打的三癞子走在街上时,听到了凄凉而又飘缈的女人的歌声:

“郎呀,妹子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呀,郎呀——

郎呀,烟散了水流走了,妹子的心碎了呀,郎呀——

郎呀,天好远路好长,何处寻你的踪迹呀,郎呀——

郎呀,风好大雨好急,妹子的泪血一般粘呀,郎呀——

……”

谁会在这个寂寥的深夜里凄惨地歌唱?

三癞子寻着歌声而去。

三癞子注意发现歌声是从棺材店里飘出来的。棺材店里除了游武强在的时候,敢住在里面,游武强逃出唐镇后就没有人在晚上住在里面了。三癞子在这个盛夏的晚上感觉扫了寒冷。他壮着胆子趴在棺材店门上,企图透过门缝看清里面歌唱的人。

三癞子眼睛里一片漆黑。

歌声突然嘎然而止,三癞子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冰冷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偷听我唱歌?”

三癞子魂飞魄散,转身朝镇东头狂奔而去,他身后一个白色的影子紧紧地追着他,这个无家可归的人能够跑到那里躲藏?

14

三癞子病了,他躺在土地庙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泥塑后面瑟瑟发抖,浑身直冒冷汗,满口说着胡话。宋柯画完了那幅题为《走江湖》的油画,首先想到了三癞子,他产生了一个念头,让三癞子来看他的画,和他一起分享创作完后的喜悦,尽管三癞子对油画一无所知。

宋柯走出画店的门,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阳光十分刺眼。

斜对面小吃店里冷冷清清,胡二嫂百无聊赖地用蒲扇在拍苍蝇,她看到了脸色苍白的宋柯,想和他打声招呼,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胡二嫂心里说:“这个四眼狗,有好长时间没有到我小吃店吃东西了,难道他恨我?他是不是知道是我把他身上有臭味的事情说出去的?……管他那么多呢,不来吃就不来吃,我还嫌他臭呢!……话说回来,他要来吃东西,我还是会给他吃的,我凭什么要和钱过不去呢,闻闻臭味又不会死,况且,男人都是臭的!”

宋柯耸了耸眼镜,往小吃店方向瞟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朝镇东头走去。

宋柯来到了土地庙门口,如果不是墟日或者什么特殊的日子,土地庙一般是没有人来的,有种说不出的冷清和诡秘。宋柯走到任何地方,对当地人供奉的神灵还是相当敬畏的。宋柯见土地庙的大门是关闭的,就站在大门口叫道:“三癞子,你在里面吗——”

宋柯没有听到三癞子的回答,就推了推门,推门后发现庙门是虚隐的,他还发现,土地庙的门本来就没有门闩。宋柯进入了土地庙里,和阳光灿烂的外面相比,土地庙里有种阴森森的味道,宋柯的心有些不安。宋柯听到了三癞子病中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