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的色彩(第5/7页)
但伍卓·丹尼尔甚至没往他这边瞧上一眼。他从洗脸台上方的架子上取下一本书,翻开了用两手捧着,然后便双膝着地,喃喃地开始祷告。
他祷告了一阵,轻声朗读了几段《保罗书信》中的经文,接着又继续祷告。他念念有词,却不时从喉底溢出几声沙哑的干笑——最后,吉米终于明白了,这些他听来深感威胁的干笑根本是一种不自觉的习惯动作,就像小时候他母亲那些长长的叹息一样。恐怕伍卓自己都不曾意识到。
当伍卓结束晨祷,转头询问吉米是否愿意考虑接受基督作为他的救世主时,吉米知道,他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夜终于结束了。他在伍卓脸上看到某种光,某种正在寻找救赎之道的戴罪灵魂脸上特有的光。这光是如此显而易见;吉米不明白自己初见伍卓时怎么就没发现。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狗屎运——他让人扔进了狮笼里,结果那狮子竟改信了耶稣。他才不在乎这个陷入宗教狂热的室友信谁咧,耶稣也好,鲍伯·霍伯还是桃乐丝·黛都好,只要这个肌肉贲张的傻大个晚上乖乖躺在自己床上,吃饭的时候乖乖坐在他身边,妈的,要他跟着信谁都行。
“我曾是一只迷途羔羊,”伍卓·丹尼尔对着吉米说道,“但如今,赞美主,我已找到正途。”
吉米几乎忍不住要大声赞和:你他妈的说得对极了,好家伙!
直到今天,吉米都会以在鹿岛监狱度过的第一夜来衡量他不得不面对的各种耐心的考验。他总是会这么告诉自己,在那台活生生的、会呼吸的庞大机器里头,在各种恼人的吱嘎声叹息声老鼠啮咬声和倏乎生灭的尖叫声中熬过那漫长的一夜后,世上再没什么他熬不过去的难关了;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稳坐如山,熬过一夜两夜都行,都没有问题。
直到今天。
吉米和安娜贝丝站在罗斯克莱街上的公园入口处等着。他俩站在州警队拉起的第一道与第二道封锁线之间,几名州警为他们端来咖啡,又张罗来两把折叠椅。州警队队员态度和善,但他们还是只能在这里空等着;每当他们忍不住开口询问是否有最新消息传来时,那几名州警只能板起面孔,语调轻缓地解释道,真的很抱歉,但他们知道的真的不比他们多。
卡文·萨维奇带着娜汀和莎拉先回家去了,安娜贝丝则留了下来。她依然穿着那件为参加娜汀的初领圣体礼而特地穿上的淡紫色套装——娜汀的初领圣体礼,感觉好像是好几个礼拜以前发生的事情了——她坐在吉米身边,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揪住内心残存的一丝希望。希望吉米解读错西恩脸上的表情了。希望凯蒂遭到遗弃的车子,她的彻夜未归,与穿梭在公园里的那些警察之间其实没有任何关联,一切都只是巧合中的巧合。希望她心底已经了悟到的事实其实只是一个谎言。
吉米说道:“要不要我再去端杯咖啡来?”
她丢给他一抹生硬而遥远的微笑。“不用了。我还可以。”
“你确定?”
“嗯。”
只要不见尸体,吉米知道,她就还没有真正死去。从他和查克·萨维奇被一伙警察从舞台斜坡那边硬推出来后,在这漫长的几个小时里,他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一直以此为由呵护心中那抹希望的火苗。或许只是一个长得跟她很像的女孩。或许她只是陷入了昏迷。或许她只是被卡在银幕后方的小室里,一时动弹不得。或许她受伤了,伤得很重,但尚存一息。这就是他仅存的希望——那微渺如婴儿发丝般的希望,那因为最终判决尚未下达而得以苟且偷生的希望。
他知道这样紧咬希望不放只是徒然,但他就是无法放手。
“我的意思是,还没有人跟你确定过任何事,”这场在公园外的漫长等待刚刚开始时,安娜贝丝曾这么说道,“是这样没错吧?”
“还没有任何人跟我确定过任何事。是这样没错。”吉米拍拍她的手,心里明白,条子肯让他俩进封锁线,在封锁线内等待,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确认了。
但在他们抬出一具尸体,在他亲眼看过亲口说出“是的,那是她没错。那是凯蒂。那是我的女儿”这几句话之前,那抹希望就是不肯熄灭。
吉米看着那几个站在公园入口处的铸铁拱门下的警察。那道拱门是早年——早在公园出现之前,早在汽车电影院建立之前,甚至早在今日在场的每一个人出生之前——曾矗立在这片土地上的州立监狱留下的唯一遗迹。白金汉原是波士顿市郊的一个小镇,随着州立监狱的兴建运作而诞生的小镇。狱卒带着家人在今日的尖顶区安顿下来,平顶区则聚居着等待狱中亲人刑满归来的家属。等到那些狱卒年纪够大人脉也够广了,因而开始参与地方选举时,小镇也随之被纳入了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