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7/19页)
她站起身:“好啦,用不着这样,好像都是我的不是。你知道,男人也是可以采取预防措施的。”
“在灯火管制时,对看不见的卡车,要怎么采取预防措施!”
这是个愚蠢而软弱的借口,他们俩全清楚,因此露西没有再说什么。过圣诞节的整套想法一下子全泡汤了:墙上的彩色纸屑、屋角的圣诞树,还有厨房里没吃完的大雁——这一切全都与她的生活无关了。她开始想不通了:和一个看来并不爱她,有了孩子也不想要的男人一起,在这样一座荒岛上做什么呢?她干吗不……随后她意识到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没有别的和她生活有关的事情可做,除了当大卫·罗斯太太,没有别的身份可以充当。
最后,大卫说:“好啦,我要上床了。”他摇着轮椅到了客厅,自己拖着出了轮椅,倒着一步一退地上了楼梯。她听见他擦着地板进了房间,听见他爬上床时,床头吱嘎作响,听见他脱了衣服扔到屋角,随后听到他躺下去,把毯子拉起盖到睡衣上,最后床垫的弹簧呻吟了一声。
但她仍然不会哭。
她看着白兰地酒瓶,心想:如果我把酒全都喝完,洗个澡,也许明天早上胎儿就不复存在了。
她对这事想了好久,最后得出结论:没有大卫,没有这岛,没有婴儿,生活会更糟,因为太空虚了。
所以她没有哭,没有喝白兰地,也没有离开小岛;相反,她上了楼,爬上床,睁眼躺在她熟睡的丈夫身旁,听着风吼,竭力不去想任何事,直到海鸥开始啼鸣,落雨的灰色黎明爬上北海,把寒冷、落寞的银光洒满那小小的房间,她才终于入睡。
春天,一种平和的心情笼罩着她,似乎一切的问题在婴儿出生以前都已不复存在。二月份,冰消雪融之后,她在厨房门口到仓房之间的那块土地上种了花卉和蔬菜,尽管其实她并不认为它们能长出来。她把住宅彻底清扫了一遍,并且告诉大卫,如果在八月份之前他想再打扫一次,只好由他自己动手了。她给她母亲写了信,织了很多衣物,并邮购了尿布。他们建议她回家去生产,但她知道,她要是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常常腋下夹着一本写鸟的书,在野外长时间地漫步,直到她身子太笨重,无法走远路为止。她把那瓶白兰地放在大卫从来不用的一个橱柜里,每当感到郁闷时,就过去看看那瓶酒,这会使她回想起她几乎失去的东西。
预产期前三周,她乘船去了阿伯丁。大卫和汤姆在码头上挥手为她送行。大海翻腾着,她和水手都担心,可能等不到靠岸,她就要生产了。她住进了阿伯丁的医院,四星期之后,又带着婴儿乘同一艘小船返回了家。
大卫什么都不懂。他大概以为,女人生孩子就和母羊产羔羊一样容易。他根本不知道那种挛缩的痛苦,那种可怕的、简直不可能的肌肉扩张,以及随后的酸痛。当他看到包在洁白襁褓中的健康漂亮男婴,只说了句:“我们叫他乔纳森吧。”
是乔纳森·阿尔弗雷德·马尔科姆·汤玛斯·罗斯(阿尔弗雷德是大卫父亲的名字,马尔科姆是露西父亲的名字,汤玛斯是老汤姆的名字)。但对一个这么小的小孩子来说,无论喊他的全名或喊他乔纳森都太郑重了,所以他们都只喊他乔。大卫学会了用奶瓶给他喂奶,给他拍背让他打出嗝来,给他换尿布,有时候甚至还把他放在膝头上颠,但大卫的兴致总保持着距离,不肯有太多感情介入。他像那些护士,抱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他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露西。汤姆倒是比大卫对婴儿更亲。露西不让他在婴儿待的房间吸烟,这个老头子就一连几个小时把他那根带盖的石南根烟斗放在衣袋里,对小乔呵呵笑着,看着他蹬腿,或者帮助露西给他洗澡。露西委婉地提醒他,他可能忽视了那群羊。但汤姆说,羊不需要他看着它们吃草——他宁可瞧着乔吃奶。他用漂木雕了一个拨浪鼓,里面填上小石子,看到乔不用人教就抓过去摇起来,他高兴得合不拢嘴。
不过,大卫和露西依旧没有同床。
起初是因为他有伤,后来是因为她怀孕,再以后是因为她处于生产后的复原期;可是现在,这些理由都不存在了。
一天夜里,她说:“现在我已恢复正常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生完孩子之后,我的身体已经复原了。我恢复正常了。”
“哦,我知道了。那很好嘛。”他躲开了。
她一心要和他一起上床,这样他就能看着她宽衣解带,但他总是背过身去。
他们躺在床上,打着瞌睡,她动弹着,以便让她的手、她的大腿或她的胸脯蹭到他,看似随意,但却是明白无误的主动表示。可是,她没有得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