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2/125页)
她丈夫长时间地盯着她看。
“是的。实际上,刚刚有人说过这话,就在报纸上。春天是大自然给予我们的礼物!虽说不再年轻,但也是一种重生,不是吗?一种真正的刺激。”
他的夫人摘下眼镜,放在那摞报纸上。她低下头,看着桌上的杯子。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开始低语。没错,是低语。
“你还记得弗朗茨·约瑟夫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什么?你又听说了些什么?”
“没有,我只是随便说说。我把一些事情搞混了。咳,你过去常说,他还算是一个宽容的皇帝。”
丈夫微微一笑。他对夫人早餐时分的夸张表现已经十分熟悉了。
加夫通夫人不仅温柔体贴,而且对丈夫的工作也非常支持。她从不过问他的工作,因为她清楚,在他动身去图书馆之前,任何问题都只会徒增他的烦恼。然而,加夫通先生晚间归家时总免不了谈及自己的研究内容。
虽说如此,加夫通夫人在早饭桌上还是会东拉西扯、旁敲侧击,她想让夫君知道,他的研究也让她着迷。
“实际上,我在想:恺撒、尼禄,什么时候……?我的意思是,他们是什么时候……?还有佛朗哥,或萨拉查、墨索里尼,我知道。他死的时候是春天,对吗?元首也是如此。他放火烧死了自己,那也是在春天。但是,那个留着小胡子的家伙,就是那个乔治王朝时期的,他死在3月份。关于这一点,我不可能忘记。那是因为春天的围困吗?或者,像旋风一样势不可挡。”
丈夫把自己的金丝边眼镜放在杯子旁边,然后伸手去拿报纸。夫人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花白的头发紧贴在脑后。
“对,你说得对,是春天的围困。变化带来的毁灭。这是无法确定、无法阻止的。我把今天报纸上的一个小故事读给你听听吧,看看你们还会不会说,我们这里平安无事。”
他把桌布的一角抹平。夫人站起身,手里拿着装面包的篮子。他看着她。一天中宁静的时刻。早饭给了他力量。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平静的交谈之后又将是奔波推搡,消息、借书证、给当局的信,然后是更多的消息,等等。
“听着,‘我们将要在这里简要阐述的事实似乎是来自一部关于三K党或是关于一群搞政治迫害的人的电影。在邻里街坊中搞政治迫害。’听我读啊,难道你不想听吗?”
女人忙着把桌上的碗碟往水池里放。她慢慢地挪着步子,左腿一瘸一拐,身子向一边倾斜,有些心不在焉。但是,她很快又回到桌边,坐了下来,两只白皙的胖手温顺地放在洁白的桌布上。
“就这样,他们闯入了那个女人的公寓。接下来会怎样?你猜猜看。他们放了一把火。你能想象得出来吗?因为那个女人喜欢动物,你在听吗?因为她养了小猫或者小狗,咳,谁知道她究竟在家里养了些什么。我们来看看他们这样做的借口,以及他们采取的措施。那个女人的名字和地址……你看不出吗?那个自称是地方委员会成员的什么先生,跟那些家伙,以及街区的其他住户狼狈为奸。你能看出这里面的联系,不是吗?你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吗?”
他的夫人看着他,一脸的严肃。加夫通先生总是喜欢把日常发生的事情跟他自己在图书馆里进行的研究联系在一起,对此,他的夫人已经习以为常了。她知道,她的夫君习惯于一而再,再而三地走进40年前发生的事件中。但是,今天,他的声音中有一种特殊的东西。似乎这是一个至高无上的时刻,一次决定性的最终测试,而这个测试却完全超越了她的理解能力。尽管如此,她还是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激动——一场出乎意料的胜利,是的,一种恐惧。一种长期压抑的恐惧不仅证实了他自己的期待,可以说,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新的生命。
一个小时后,马太·加夫通先生在向图书管理员借阅比平时更多的书,而且,不知什么原因,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过了很久,他才伸手去拿面前的书。尽管这样,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番——1941年4月7日966号法令:决定对于重大的叛国和间谍罪行实施更为严厉的惩罚;普伦叶涅和拉谢拉:《法国的法西斯主义》;扬·安东内斯库将军:《国民军团式国家的基础》,1940年9—10月出版;卢克雷丘·珀特勒什卡努:《三个独裁者的统治时期》,再版,布加勒斯特1970年;《对格拉齐亚尼的审判》,罗马,1948—1950年;1941年4月7日966号法令:禁止政府公务员与外国人或犹太人通婚;《纳粹的阴谋与入侵》,华盛顿,1946年……这些书他已经很熟悉了,但他再也无法从中得到任何满足。流行病四处蔓延,那种困惑——希望如此渺茫,充斥着欺诈,直到那个看不见的捕鼠器啪的一声关紧了,一切都为时已晚,无法补救。昨日,疾病还停留在隔壁邻居的门口,或者是邻居的邻居家里;今日,它已经登堂入室,补救已经来不及了。罪恶之根源不仅仅隐藏在刽子手的心底,而且扎根于每一个囚犯的心中。猎人和牺牲品,纵火,一种私刑,什么样的借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