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往事(第2/6页)

有一天中午放学,呼延云去自行车棚取车,看见班里的两个男生——高昂和李琰把段新迎堵在角落里,跟他说着什么,段新迎满脸的恐惧,不停地点着头。

“你们在干吗?”呼延云骑上车,经过他们身边时,随口问了一句。

“滚!”戴着黑框眼镜的李琰凶巴巴地说。

呼延云立刻跳下车,走了过来:“我问你们在干吗?”

“找死呢你!”李琰龇出雪白而尖利的牙齿,像一条野狗。

“我是班长!”呼延云毫不退缩,“你们要是做什么坏事,当心我告诉老师去!”

“小子,别拿老师吓唬我。”一直没有说话的高昂突然发声了,他保养得白胖的脸蛋儿上浮现出狰狞的一笑,“信不信我今天下午就让你的班长当不成了?”

呼延云一愣,他俩已溜了。自行车棚里只剩下呼延云和段新迎。

“他们俩到底在跟你说什么?”呼延云问段新迎。

段新迎哭丧着脸:“他们说,我得罪了高年级的学生,高年级学生要打我,他俩帮忙说和,让我拿出100块钱来摆平这事,我到哪里去找100块钱啊!而且我平时走路都溜边儿,我实在想不起来我得罪谁了。”

呼延云十分生气:“你甭理他们,肯定是敲诈你呢,我下午跟老师说一下,看他们还敢欺负人!”

下午,课间休息时,他来到年级组办公室,找到班主任数学罗老师反映段新迎中午被敲诈的事情,罗老师面无表情地听完,对呼延云说:“你能不能少管点儿别人的事情,你看看你这几次数学考试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差,怎么搞的?”

呼延云没想到,自己本来“主持正义”却反而挨说,有点生气:“罗老师,我是班长,同学的事情我当然要管的啊。”

“那好,我现在宣布,你不再是班长了,下午重新选班长,你回去吧。”罗老师冷冷地说。

呼延云讶然看着罗老师,很久很久才转身走出年级组办公室。

下午改选班长的结果,另一位名叫赵峥的同学取代了他的位置。

很快就证明,新班长和高昂等人沆瀣一气,对他们欺凌同学的所作所为不但不阻止,甚至在受到欺凌的同学稍微反抗时,反而加以弹压……同学们都被这种相互勾结的状态唬住了,像狂风席卷时的小草,齐刷刷表现出沉默和屈服,而罗老师对班集体这样“稳定和谐”的局面格外满意,多次公开赞扬赵峥“领导有方”。

就这样,呼延云迎来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大黑暗时代”,多年以后他依然不愿意回忆那个时代,他觉得一切都宛如噩梦一般,从胸前飘扬着红领巾的明媚春光中骤然被抛弃到了深不可测的井底,低头和仰头都是绝望……每天早晨来到学校,好像就是为了耳闻目睹同学们被狠抽耳光,被踢倒在地,被烟头烫脸、被敲诈勒索,稍有反抗就换来一顿无情的群殴,口鼻流出的鲜血把楼道染得点点滴滴都是斑红,班里那四五个流氓学生整日价混在一起,穿一样的黑布鞋和白袜子,满嘴的污言秽语,比赛谁吐出的烟圈更圆,把生殖器掏出来给邻桌的女生看,脸上时不时发出异常残忍和无耻的笑容,眼睛和内心都空虚得像被剜了一刀的恶疮,流着脓水、散着恶臭,他们热衷于殴打和谩骂一切比自己弱小的人,他们像打电游一样琢磨怎样将别人摧残得更彻底,他们把全部乐趣都建立在猎物的哭泣和求饶声中……猎物们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如果今天没有挨揍或受到其他方式的羞辱,就是难得的好运气。

抬起头,每天的天空似乎都是狭窄的、阴沉的,铅板一样的乌云和铅板一样的心情就那么沉沉甸甸地悬挂着、压抑着,毫无宣泄的可能。

毋庸置疑的一点是,段新迎是被欺负得最厉害的一个,他几乎每天都要挨揍,因为他实在拿不出钱来,因为他不会在求饶时说顺民特有的柔媚话,长得又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能够让掠食者在蹂躏中获取巨大的成就感。

“段新迎,你妈就是一傻逼,有一天去动物园逗猩猩,被猩猩拉进笼子里操了,生下的你对不对?”高昂笑嘻嘻地问他。

段新迎不说话。

“啪!”

一记耳光!

“问你丫呢,对不对?”

段新迎还是不说话。

“啪!”又一记耳光,比前一声更加响亮。

班里一片笑声,包括很多女同学,也在开心或违心地笑,一如小学时坐在教室里的同学们一样。

有半个学期,每天下午第一堂课的课间,为了醒脑提神,高昂都会对段新迎提出同样的问题,段新迎始终不回答,始终挨耳光,起初他还因为疼痛和羞耻满脸泪水,后来渐渐木然了,提问,不回答,挨打,仿佛是生活中的必然,到时间了,就要来这么一遭,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