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第12/24页)
“他从未……”
“噢,别再争论纠缠这个了。”艾琳打断了埃里希,“总之现在不管是这处旧宅,还是那片农场,都不是我们的了。”她转头苦笑着对埃里希说,“至少我们还有温暖的大衣。也许现在我们都不会像以前一样淡漠了。”
“谁淡漠?”
“好吧,也许你不会,毕竟你那时还年轻。但你看爸爸,打一把牌,一件家具没了,还有我……”她顿了下,凝视着车窗外近在咫尺的那栋宅邸,半晌无言。“你知道吗,你把我们写进你的书里。”她转过头对亚力克斯说,“可那个女孩她不是我。”
“不,我……”
“也许你觉得那就是我,或者说你眼里的我,可那不是。我想你现在又正在试图把我放进你创作的另一个故事中,可我想告诉你,那个人同样不是我。”
亚力克斯直视着艾琳,说:“你到底在说些……”
但艾琳打断了他,并回头对埃里希说:“眼下,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你再多看一眼,可它已经不存在了,砖瓦家俬,连同那些旧时光,一起消失了。”
“看完了吗?”亚力克斯启动了车子,焦虑地催促道。
“没关系。”艾琳强撑着愉悦积极的语气,对埃里希鼓励道,“我们都会重新开始新生活的。冯·伯纳思,不止是一座宅邸,一个姓氏,而是流淌在你血液里永远支持着你前进的力量。”
埃里希笑了:“你还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的那句话吗?”
“什么?”
“‘记住你是谁’,这是你以前跟我说的。记住你的身份。”
“噢,从前的那些日子。”
“你总是以我们的身份为豪,这一点到如今你都没有变过。”
艾琳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过头看着窗外荒芜的街景。
“你看,那个是法兰西大教堂吧?居然连穹顶都没了。”埃里希坐在车里喟叹,对这座城市投以最后一瞥。埃里希的感慨令亚力克斯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离开时的情景,彼时的柏林被纳粹的“卐”字饰批复笼罩,但景观建筑仍是完好无损的。“圣黑德维希主教座堂呢?还完好吗?”
“也在空袭中被炸毁了。”艾琳答道,又转头问亚力克斯,“现在我们要去哪儿?”
“文化联盟。”
今晚的文化联盟格外安静,少数几个没有去看演出的人也都在餐厅里就餐。一行三人登上二楼,路过歌德的肖像画,行至马丁的小办公室。办公室没有上锁,昏暗无人,录音机连着一个便携式麦克风依旧整洁地摆放在靠墙的桌子上。作为权宜之计,虽然设备简陋,但也足够将埃里希的自白传播至德累斯顿,并尖锐地指向东德及其背后的苏联政府。亚力克斯在供应品橱柜里翻找出一盘磁带,手脚麻利地装进录音机中。
“我们可以在这里录音没问题吗?万一这个人回来……”
“他还在剧院里看表演。希望他不会发现少了一盘磁带吧。”亚力克斯轻敲磁带的卷轴,说,“好了,抓紧时间。你先检查下录音器,直接对着麦克风讲话,不要转头,用你平常说话的声音就好。艾琳,你把门关一下。准备好了吗?”
埃里希点头,仔细翻阅着亚力克斯给他的便条。
“先介绍下你的身份来历,需要的话就看着那些我写的问题回答。保持叙述的流畅,如实陈述矿井的情况和你的处境,真实表达你内心的感受与想法,大概这样就差不多了。那我们就正式开始吧。”说着,亚力克斯扭动了录音机的开关。
埃里希半晌没有开口,只是呆愣地望着磁带空转,似乎眼前的录音机带有魔力似的,亚力克斯不得不伸手指了指麦克风,示意埃里希抓紧时间开始。
“我的名字叫埃里希·冯·伯纳思。”亚力克斯压低手掌,示意埃里希的声音需更沉稳些,埃里希点了点头,继续道,“我生于柏林,长于柏林,直到1940年参军入伍才离开了这个城市。我并不推崇纳粹的信条,但那时的德国正深陷战争的泥沼,我认为我有义务为国效力,那是正确的事情,而我的家人也一直有参军的传统。”亚历克斯举手示意埃里希尽快切入主题,“而如今我很迷惑,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事情。我亲眼目睹过许多惨无人道的场景,但身为军人,我就必须履行军人的职责。”亚历克斯又做了个绕圈的手势,示意他继续,不要再纠结于此,“我今天想告诉你们的是,之后多年间德国军人的遭遇。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我被俘关押,随后又被转移到战俘营。我至今仍不知晓它的具体地点,从没有人告诉过我们,我们到底在哪里。在转移的漫长路途中,很多伤兵不治而亡。”埃里希顿了下,等待亚历克斯点头。“战俘营的环境异常艰苦,斑疹、伤寒,很多其他疾病,还有没日没夜的高强度作业,越来越多的同胞撑不住,离开了人世。但这就是战争,你不能寄望曾经的敌人会对你手下留情。也许在他们看来,我们是罪有应得,恶有恶报,毕竟在战争中他们承受了巨大的损失与伤痛。后来战争结束,我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人以为一切苦难都将过去,我们很快就会被遣送回国。当然了,你们都清楚,这只是我们的天真妄想,因为你们的儿子丈夫都还在苏联被他们奴役。也有可能他们已经回到德国,但也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当苦力而已,而我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回国之后我立即被遣往厄尔士矿区的铀矿做苦力,也许你们中的某些人对此亦有听闻,并认为只是些空穴来风的坊间谣言,但今天,我告诉你们的,字字句句皆是事实。我曾是那里的囚犯奴隶,现在我逃了出来,并在此向你们披露那里的丑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