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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已经是仲冬时节。在一个阴冷灰暗、雨雪交加的夜晚,老军人穿过整个伦敦市,来到了白厅那一间空荡荡的会见室。当时白厅附近的照明还很少,尽管早已刀枪入库,看起来仍然像是一座战争时期的要塞。这地方充斥着军营的肃杀气息,无情而威严;人们说话时都压低了声音,窗户都是黑洞洞的,很少有人走动,即使有也是步履匆匆,互相回避着眼神。记住,史迈利也参加过战争,虽说他的战场是在德国的后方。我似乎能听到阿拉丁牌煤油炉发出的噗噗声,那是情报部很不情愿地配发的设备,因为国防部装的暖气片供热不足。那声音听着就像是一只冻僵的手在操作无线电发报机。
霍索恩不是一个人来听诺丁汉少校的答复的。老军人把妻子也带来了,我甚至可以告诉你她的长相,因为史迈利在日志上作过记录,他没描述出的部分我早都可以想象出来。
她病怏怏的,身材有点走样,穿着礼拜日最体面的衣服。她别着一枚胸针,样式是她丈夫所在团的徽章。史迈利请她坐下,可是她宁愿挽着丈夫的胳膊。史迈利隔着桌子站在他们对面,就是同一张烧焦发黄的桌子,被流放的几个月以来我一直坐在这张桌子后面。我看见他几乎是以立正的姿势站着,短粗的手指微微弯曲着贴在裤缝上,这是标准的军人站姿。
他没理会霍索恩太太,而是朝着老军人开了腔,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话。“士官长,我对你根本没什么可说的,明白吗?”
“明白,先生。”
“我从来没听说过你的儿子,明白吗?肯尼思·霍索恩这个人我根本不认识,我的同事们也一样。”
“明白,先生。”老人的眼神始终注视着史迈利的头顶上方,就像在阅兵场上一样。但他妻子的双眼却一直严厉地盯着史迈利的眼睛,虽说她发觉要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盯住史迈利的眼睛并不容易。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为英国政府的任何部门工作过,不管是秘密部门还是其他部门。他这辈子就是个惯犯。其他什么都没干过。他什么都不是。”
“明白,先生。”
“我坚决否认他曾在皇家情报部门当过秘密间谍。”
“明白,先生。”
“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不会给你任何解释,你以后再也不会见到我,别人也不会在这栋楼里接待你,你明白吗?”
“明白,先生。”
“最后一点,你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说起今天的事,无论你多么为儿子感到骄傲,明白吗?还有其他活着的人必须受到保护,明白吗?”
“是的,先生。我明白,先生。”
史迈利拉开我们桌子的抽屉,拿出那个小小的卡地亚红色珠宝盒,递给老人。“我碰巧在保险柜里找到了这样东西。”他说。
老头看都没看一眼就把小盒递给了妻子。妻子伸出稳稳当当的手指,用力把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精美的金质袖扣,边缘处装点着一朵并不起眼的英国玫瑰,是手工雕刻而成的,制作极为精湛。她丈夫还是没有去看。也许他不需要再看了,也许他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妻子关好盒子,打开磨损的手提包上的搭扣,把盒子放了进去。然后她又“啪”地一声扣好搭扣,声音之大简直像是在给儿子的墓穴合上盖板。我听过录音带,那盘带子很快也要被销毁了。
老人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他们离开时自豪极了,都顾不上再理会史迈利。
你会问,那对袖扣到底是怎么回事?史迈利是从哪儿弄到的?我的答案并不是从909房间发黄的记录中找到的,而是来自安恩·史迈利本人。事情非常凑巧,有一天晚上我和她碰巧都受邀去了康沃尔索尔塔什附近的一座非常壮观的城堡。安恩是一个人去的,她的仪态很端庄。梅布尔去参加高尔夫锦标赛了。那时候比尔·海顿的事已经过了很久,但史迈利还是无法容忍安恩接近他。晚宴结束后,客人们三五成群地聊着天,不过安恩一直离我不远,我想她这是想找一找待在史迈利身边的感觉。我有点出于直觉地问她,有没有送过史迈利一对袖扣。安恩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最美丽的。
“哦,是那个啊,”她说道,似乎都记不清了,“你说的是他送给老头儿的那对袖扣。”
安恩说,那是她在结婚一周年纪念日送给史迈利的礼物。在她和比尔搞出风流事之后,史迈利觉得应该把这礼物派上更好的用场。
可是,乔治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想不明白。
一开始答案似乎非常清楚。这就是史迈利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冷酷的老战士原来有一副软心肠。
关于史迈利的许多疑问都是这样——也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