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轻松漫步公园(第6/8页)
“没问题。”干吗老用这三个字?他问自己。死脑筋就是转不过来。
“最近很多人都不愿意。没意愿。特别是在英国。很多人将怀疑视为合理的哲学立场。他们自认中庸,其实啊,他们其实左右不是人。只有旁观者,战争怎么打得赢?这一点,我们这一行的人了解。我们很幸运。我们现在这场战争在一九一七年开打,是布尔什维克革命。还没有改变。”
史迈利走到另一个位置,隔着办公室中间与他对站,离行军床不远。在他身后有张老旧相片,颗粒粗大,在重新旺盛的炉火照耀下闪烁。杰里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在气氛紧绷的此刻,他觉得自己受到双重审视:一对眼睛是史迈利,另一对眼睛压在相框玻璃下,模糊不清,在炉火中跳跃。准备会议的声响加倍。他们听见人声与间歇笑声,听见椅子吱吱响。
“我在某个地方读到,”史迈利说,“好像是历史学家写的。如果不是,至少是美国人没错。我读到的是,有些家族几世代出生在债权人的监狱里,终生想办法偿债获得自由。我认为,我们这一代就是这样。你不觉得吗?我仍然强烈认为自己有所亏欠。你不认为吗?对这个单位,我一直感激不尽,因为这个单位让我有机会偿债。你呢,是不是有同感?我不认为我们应该害怕……贡献自己。我这样想,算不算太老套?”
杰里的脸孔紧绷无表情。离开史迈利身边时,他总是忘记史迈利的这一面,回到史迈利身边时想起来已经太迟。老乔治身上有点落魄神父的味道,年纪越大越明显。他似乎认定,整个西方世界对他的忧虑皆有同感,必须接受他的劝诫才能从事周到的思考。
“如果这样说的话,我认为我们或许能光明正大地恭喜自己有那么一点点老套——”
杰里听够了。
“伙计,”他笨拙地一笑,脸色涨红,以规劝的语气说,“看在老天分上。你说个字,我一定照办。行吗?扮猫头鹰的人是你,不是我。告诉我怎么做,我一定遵命。这世上到处都是文弱的知识分子,想轰掉自己鼻子,脑袋里却有十五条互相矛盾的论点禁止自己动手。我们不需要再制造一个这种人。行吗?我的意思是,拜托。”
门上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宣布吉勒姆再度出场。
“主子,长烟斗全点燃了。”
让杰里诧异的是,在吉勒姆开门说话的时候,他似乎隐约听见“大情圣”一词,指的是他或是诗人海涅,他无法判断,也不特别在意。史迈利犹豫着,皱着眉头,随后回过神来,注意到周遭。他瞥了吉勒姆一眼,然后再度看着杰里,再将视线投注在两人中间的地方。英国学术人士专门以这种眼光看人。
“这样的话,好吧,我们开始为时钟上紧发条。”他以退缩的嗓音说。
三人列队走出办公室时,杰里歇脚欣赏墙上照片,双手插在口袋里,对着照片龇牙咧嘴笑,希望吉勒姆也能歇脚。吉勒姆果然停下。
“看来像是他吞下了自己最后一毛钱,”杰里说,“是谁啊?”
“卡拉,”吉勒姆说,“是他吸收比尔·海顿的。俄国间谍。”
“听来像女生的名字。怎么取的,知道吗?”
“是他第一个情报网的代号。有一派人士认为,卡拉是他一个女朋友的名字。”
“取得好啊。”杰里漫不经心地说,仍保持浅笑,轻步走向他身边,朝喧闹室的方向走去。史迈利或许有心,刻意走在前头,离开两人谈话的听觉范围。“还跟那个神经女孩在一起吗?那个吹笛子的?”杰里问。
“没以前那么神经了。”吉勒姆说。两人再走几步路。
“跑掉啦?”杰里以同情的口吻询问。
“差不多。”
“他呢?还好吧?”杰里随便一问,对着前方独行的人点头,“吃得好、穿得暖吧?”
“比以前都还好。为什么要问?”
“只是问问而已。”杰里说,口气非常愉悦。
到机场后,杰里打电话给女儿猫咪。他很少打电话给女儿,但这次非打不可。投币之前,他就知道不该打这个电话,但他坚持不放手,连熟悉至极的前妻嗓音也无法阻止他。
“哇,哈啰!是我啦。太棒了。飞利还好吧?”
飞利是她的丈夫,公务员,几乎到了可以领退休金的年龄,只不过比起杰里少了三十年奋斗的岁月。
“好得很,谢谢你关心,”她以冷若冰霜的口气回敬,这是前妻捍卫新任丈夫惯用的语气。“你打电话,想问的就是这个?”
“这个嘛,我其实是想跟小猫咪聊聊啦。要到东方去一趟。又开始卖命了。”他说。他觉得自己应该道歉。“因为报社想派人过去写东西。”他说,然后听见听筒触及门厅柜子的声音。橡木柜,他记得,柜脚呈螺旋卷。是老爸杉波遗留下来的东西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