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佛骨难(第29/30页)

“李长吉?你与他成婚了?”

裴玄静大惊:“长吉?李大人缘何提到长吉?”

“果然是你……”李素居然“呵呵”地笑起来,已然冻僵的面皮扯得七歪八扭,看上去极度狰狞。

裴玄静的震惊无以言表。短短几天中,已经有不同的人向她提起长吉,而且每次都带着诡谲的表情欲言又止。裴玄静实在不能容忍,自己心中最神圣的情感和最美好的人,被一次次用这么怪异的方式提起,仿佛在说一桩黑暗恐怖的异事。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亵渎,要说就说个清楚!

裴玄静正色道:“是的,我是李长吉的妻子。不知李大人有何吩咐?”

“纯勾……”

“纯勾?”

“对,一把名叫纯勾的匕首。”深陷的眼眶里闪着绿光,像猫眼,连表情也带出猫儿玩弄老鼠般的促狭,李素那张半死的面孔突然变得生动起来,他端详着裴玄静,“李长吉的手中有一把纯勾,他给你看过吗?”

裴玄静无法回答。

李素脸上的笑容却越扩越大:“哈哈,我明白了。我全明白啦!”

“你明白什么?”

李素朝裴玄静招手:“你过来,近前来说。”又压低声音,“可不能让别人听到。”

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他。

“纯勾还在吗?”李素悄声问,“在你手上吧?”

“不,我没有……”

李素又笑了:“对,不要承认,千万不要承认。尤其不能让圣上知道。”

“圣上?”

“你不知道吗?天底下他最怕的就是那个……哈哈,可惜天算不如人算,报应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你不必懂。你只要知道,那把匕首性命攸关,它是劫数!皇帝的劫数!大唐的劫数!”

“你们在吵什么?”陈弘志匆匆赶来,急道,“求求二位小点儿声吧,万一把圣上给吵醒了,谁都没好果子吃!”

他还没说完呢,李素突然挣扎起身,跌跌撞撞地向清思殿的御阶跑去,没跑几步,又摔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陛下,陛下!吾儿李景度犯下十恶不赦之罪行,自作孽不得活!波斯复国无望,李素备受大唐皇帝恩典无以为报,只求以一死谢罪!愿陛下千秋万岁!愿大唐国祚永昌!”

他向前猛冲,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御阶上。血水四溅,李素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陈弘志跑过去一看,顿时面色煞白:“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正急得团团乱转,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伴随着甲械相击,杀气腾腾。

陈弘志抬头看去,覆着一层冰霜的地面反射刺目阳光,使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白茫茫的。崇殿巍阁的大明宫,仿佛突然之间变成了赤地千里。

直到郭鏦奔到面前,陈弘志才把他认出来。

“郭大人……”招呼没打完,却见郭鏦直愣愣地瞪着李素的尸体。

“哎哟!”陈弘志忙说,“这司天台监大人冷不丁就触柱而亡了,郭大人来得正好,待会圣上责问起来,您可得给我作证啊。”

“作证?我什么都没看见,怎么作证?”

陈弘志一愣,郭鏦为人忠厚,向来好脾气,今天怎么也如此火爆。

“圣上呢?我要立刻见圣上!”郭鏦脸红脖子粗地喊。

陈弘志扑上去捂他的嘴:“我的京兆尹大人啊!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个点儿圣上还在小睡呢,小声点、小声点啊!”

“不行,你去把圣上叫醒!”

陈弘志扑通跪在他面前:“您就饶了我吧!”

郭鏦这才沉默下来,陈弘志见他不再坚持,总算松了口气,又见郭鏦摆了摆手,让跟随的兵卒将两具担架放下。

即使空旷无垠,即使疾风劲吹,当这两具担架靠近时,清思殿前还是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

陈弘志捂着鼻子问:“郭大人,您抬了什么来呀?”

“吐蕃囚犯论莽替。”

郭鏦掀开盖在论莽替面上的布,陈弘志好奇地凑上去看:“吐蕃囚犯?”忽然“妈呀”一声,向后跌倒。

纠结缠绕,已经辨不出本色的毛发堆在面孔四周。整张脸肿得像个西瓜,还是被砸烂的西瓜,脑浆混着鲜血和其他认不出来的秽物,简直五彩缤纷。脸上皮开肉绽,眼珠吊在眼眶外,鼻子歪斜,嘴巴大张着,黑红色的涎沫已经凝固了。一条撕裂的伤口,贯穿整个脖颈,几乎将其截为两断。

最可怕的是,这张脸上遍布洞孔,密密麻麻如同蜂窝一般。

陈弘志喘着粗气问:“我的天,这是您干的?”

“我?”郭鏦苦笑,“我与这吐蕃人并无深仇大恨,何至于此!”转向裴玄静道,“多亏了裴炼师啊。裴炼师所料不错,吐蕃人果然从金仙观地道潜入太极宫,又用硫磺硝石炸开牢墙,救出了论莽替,所幸我等及时赶到,那帮吐蕃人来不及逃走,终究寡不敌众被我等诛杀了。喏,这个论莽替也没能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