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佛骨难(第16/30页)

只有永安公主能坐在廊下单设的暖帐中,一边舒舒服服地旁观,一边和身旁的裴玄静闲聊:“咱们的柳国师还真是半点不肯落后啊。”

裴玄静笑了笑。

“你猜猜,他在青词奏章里会写些什么?”

“我想,无非就是祈祷国泰民安,尤其是圣上的龙体安康吧。”

“龙体安康?”永安公主瞥了裴玄静一眼,“有了国师的灵丹,皇兄的龙体怎么会不安康。”

裴玄静又笑了笑。

和永安公主同在大明宫中的玉晨观修道已逾两年,裴玄静早就发觉,即使和某些人朝夕共处,彼此间仍然不会亲密,裴玄静与永安便是一例。

其实她们相处得还不错。永安公主性格孤僻,为人倨傲刻薄,喜怒无常,基本上没有交心之人,而裴玄静本无意与她交心,只求相安无事,刚好永安也是此意。对于裴玄静,永安似乎还抱有一点敬畏。这点敬畏从何而来,裴玄静不得而知,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两年多的相敬如宾,只让裴玄静看清楚了一点:永安公主是一个怀有秘密的人。正是这个秘密,耗损了她的性格,也败坏了她的命运。这个秘密肯定非常可怕,更可怕的是,永安公主终生也摆脱不了它。

其实在大明宫中,谁又不是怀着类似的秘密呢?在裴玄静的眼中,整个大明宫就是一座巨大浩荡的迷宫,而自己单枪匹马闯入迷宫,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可说——因为这也是裴玄静的秘密。

今夜永安公主的兴致颇高,虽然裴玄静没有积极响应,她仍然说个不停:“我倒是有些担心,待柳国师的奏章上达天庭后,玉帝和佛祖会不会争起来?”

“有什么可争的呢?”裴玄静反问。

“哎呀,就像大臣们每天都在朝堂上争个不休,你说他们又在争什么呢?”

裴玄静说:“我朝自建国以来,佛道便相争不绝,时而西风压了东风,时而东风压了西风,却也无伤大碍的。”

“嗯,我倒觉得是两头都不得罪,两边的好处都想要。”

这话说得够尖刻,裴玄静不觉瞥了永安公主一眼。

“我原来还以为,在这件事上皇兄也会效仿先皇。没想到……”

“效仿先皇什么?”永安公主欲言又止,反而勾起了裴玄静的兴趣。

“先皇笃信佛陀,虽然一生病痛不断,却从不服丹药。”

“是吗?”裴玄静有些意外。

“是。”永安公主的语气变得惆怅起来,“你是看不出来的,可我们都知道,皇兄在很多事情上都学先皇的做法。偏偏这服丹一事,可惜了。”

裴玄静在两代名妓傅练慈和杜秋娘的命运上已了解到,皇帝在效仿先皇。当然,她从未对人提起过。

裴玄静试探着问:“可惜吗?”

“让柳泌这种小人得志,你不觉得可惜吗?如今皇兄一天都离不开柳国师的丹药了,柳泌的荣华富贵自当享用不绝。”

裴玄静说:“公主殿下若真的这样想,就应该劝谏圣上。”

永安公主“咯咯”笑起来:“算了,我还是少惹麻烦吧。”

望着在祭台上忙乎的柳泌的背影,裴玄静又问:“先皇完全不信道吗?”

“是完全不信丹药。”永安公主回答,“至于信不信道,他从来没对我们说过。不过……他却抚养了一个道士的儿子。”

“抚养道士的儿子?”裴玄静很讶异:道士哪来的儿子?再说了,先皇为何要代为抚养?这事听起来实在有些荒谬。

永安公主没有吭声,却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公主殿下。”原来是柳泌不知何时来到暖帐前。

永安公主就像突然见了鬼似的,全身绷紧,怯怯地招呼了一句:“国师辛苦了。”

“为圣上效劳,怎敢言辛苦。”柳泌躬身道,“不知公主殿下对贫道的夜醮,有何指教吗?”他的话语和姿态虽然谦卑,淫邪的目光却肆无忌惮地爬上永安公主的面颊,像条蛇一般在那里上下游走。

永安颤声道:“国师道行深厚,我、我哪里有什么指教……”

“说到这里,”柳泌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要贴到永安的胸前了,“公主殿下独自修炼,缺乏名师指点,精进的速度自然会慢一些。贫道倒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殿下你看,你我都在大明宫中,公主殿下的玉晨观和贫道的三清殿离得也不算远,何不经常在一起探讨道义,共同修炼呢?”

永安公主尚未回答,裴玄静却向前一步,道:“无需劳动柳国师。公主殿下与我一起修道。”

“原来裴炼师也在这里,久违了。”柳泌装出才刚发现裴玄静的样子,“见到裴炼师,不禁令贫道联想起两句写夜醮的诗:‘青霓扣额呼宫神,鸿龙玉狗开天门。’裴炼师很熟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