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慕尼黑的一间公寓 3(第2/6页)
一杯利帕索葡萄酒下肚,阿德里安娜问道:“是我们队里的这个马里奥吗?”
“当然是他了。一副势利的架子,一样的慢性子。”
据安东尼奥说,一天晚上,故事中的修画师神秘地消失不见了。也就是在同一天晚上,犹太人老街区发生了一场汽车爆炸事故。
阿德里安娜手拿着红酒,透过酒杯看着安东尼奥,再一次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安东尼奥?”
为了烘托气氛,安东尼奥停顿了一下,用叉子叉起一片烤好的玉米饼,像个领导者一样把玉米饼举在空中,说道:“这不是很明显吗?那人是个恐怖分子。我敢说,他就是‘红色旅’[1]的人。”
“或许他就是奥萨马·本·拉登。”
扎卡利亚团队里的人都大笑起来,差点没被饭店的人员赶出去。虽然安东尼奥·波利蒂自认为自己在大家面前仍然留有威信,但事实上,其他人再也不相信他说的话了。他私底下很希望那个不声不响、一直待在护罩后面的修画师真能像维也纳故事中的那个人一样,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一来,安东尼奥就可以插手修复贝利尼作品的这个项目,名声自然也就建立起来了。
那天早上,修画师全情投入自己的工作,丝毫没有留意到时间飞逝。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十一点半。他在平台上坐下来,添了点咖啡,抬头望着整幅画。这部作品是贝利尼在名声最显赫的时候创作的,历史学家们通常认为,这是十六世纪首幅伟大的圣坛装饰画。修画师对它总是百看不厌。贝利尼巧妙地运用了光线和空间,他的作品中有一股强大的同步效应,能够吸引观者的目光,随着作品的线条上下里外变换,充分展现出圣母玛利亚、圣子以及周围圣人的庄严肃穆。一上午的工作漫长而无聊,但修画师从中感受到了祥和与平静。
他把护罩拉到一边。雨后,太阳终于出来了,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泻进教堂的大厅。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看到教堂门口有个小男孩。男孩大约十岁左右,一头长卷发,鞋子被广场的雨水浸湿了。修画师出神地看着那个孩子。虽然事情过去十多年了,可每每看到小男孩,他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儿子。
小男孩先朝安东尼奥走了过去,可后者头也不抬地挥手让他走开。阿德里安娜在高高的圣坛上更加热情地召唤小男孩,他又顺着大厅中央长长的过道向圣坛走去。阿德里安娜对他笑了笑,摸了一下他的脸,然后朝着修画师的脚手架方向指了指,示意他过去。男孩儿在平台下面停住了,一声不吭地递给了修画师一张纸条。修画师将纸条打开,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字,就好像一个饥渴难耐的情妇在向他发出恳求一样。纸条上没有署名,从笔迹来看,和贝利尼作品的线条一样平稳。
六点,新犹太广场见。
修画师把纸条揉成团,放进了口袋里。当他再去看那个小男孩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五点半的时候,弗朗西斯科·提埃坡罗来到了教堂,在大厅里慢慢地踱着步。他蓄着一脸乱蓬蓬的胡子,穿着白色衬衫,系着丝绸围巾,这位身材魁梧的意大利人看起来像是刚从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坊里出来似的。其实,这是他为自己精心设计的形象。
他喊道:“好了,大家今天就先干到这儿吧。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五分钟之后关门。”声音在后殿和柱子之间回荡。然后,他走到修画师的工作台旁,用熊掌一样的手抓着平台,使劲地摇晃了一下,弄得平台上的灯和刷子哐啷哐啷响。他对修画师说:“马里奥,你也该下班了。和你的这位女士道个晚安吧,离开她几个小时不会出什么问题,她连五百年都熬过来了。”
修画师听了,有条不紊地把刷子和颜料板收了起来,又把颜料和溶解剂打包放到了一个涂漆的方形木箱里。他随手把灯关上,然后从脚手架上跳了下来。同往常一样,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离开了教堂。
修画师用胳膊夹着箱子,从圣扎卡利亚广场穿过。别看他个子不高,体型瘦削,可走起路来步伐轻快,好像有什么东西催着他赶紧穿过这片广场。他的头发剪得很短,黑色发际之间偶尔会有几处白发。他的面部轮廓可以说是棱角分明,嘴唇饱满,下巴中间有一道深深的凹陷,整体给人感觉像是用木头雕刻出来的。除此之外,他还长着一双极为迷人的杏仁状翠绿色眼睛,这是他脸上最让人印象深刻的部分。虽然他的工作很辛苦,而且刚刚过完五十一岁生日,可他的视力仍旧很棒。
穿过一道拱门,他来到了里瓦西拉诺尼码头,这里视野宽阔,可以俯瞰圣马可运河。虽然正值三月,寒气逼人,可来这儿的游客还是很多。修画师能听懂六种不同国家的语言,而且会说其中大部分。一句希伯来语传到他耳中,然后像风中的音乐一样很快消失了。这句希伯来语说的是他的真实姓名,刺痛了他那敏锐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