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慕尼黑的一间公寓 1(第3/3页)

风又把几张宣传单吹进院子。

这下拉辛格夫人又该发火了。正当教授迈着轻步上楼的时候,她从屋子的窗户里探出头来,看到了院子里散落的宣传单。不出所料,她愣了一下,用一种质问的眼神看着教授。教授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听到那个老女人开始咒骂起来。

教授走进厨房,放下食物,沏了杯茶。他穿过客厅,朝书房走去。一个人正站在他的书桌旁,随意地翻找着桌上堆放的研究资料。那人个子很高,肩膀壮实,金发中间夹着些许白发,他身穿白色短袍,和楼下美容院的差不多。听见教授进屋,他抬了一下头,眼神犹如冰山般灰暗冷漠。

“把保险箱打开,教授先生。”

这个人的声音很沉稳,但语调上扬,甚至有些轻佻的味道,而德国人的语调比较低沉。他不是“狼仔”。教授很有语言天赋,对地方口音也有所研究。这个穿短袍的男人是个瑞士人,听他那平稳而粗犷的口音,像是来自哪个山谷。

“你以为你是谁?”

那人一边把眼睛转向书桌上的资料,一边又说了一句:“把保险箱打开。”

“那里没有什么可找的。如果你想要钱——”

还没等斯特恩教授把话说完,那人迅速地从短袍下面掏出了一把消音手枪,对准教授开了一枪。教授对枪支也有所研究,那是把产自俄国的斯捷奇金手枪。教授倒在地上,子弹穿透了右膝盖。他用手撑着地面,鲜血从手指间涌出。

瑞士人冷冷地说:“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老实地告诉我密码。”

本杰明·斯特恩从没体验过这种钻心的疼痛。他喘着粗气,尽量保持呼吸节奏,脑袋里嗡嗡直响。密码?上帝呀,这个时候他几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我正等着呢,教授先生。”

教授硬逼着自己做了几下深呼吸,好有足够的氧气让大脑想出保险箱的密码。他下巴颤抖着,说出了数字。那人在保险箱前蹲下来,娴熟地摆弄着保险箱的罗盘锁。不一会儿,箱门打开了。

那人先朝箱子里看了看,又看了看教授。

“还有些备份的光盘吧,放哪儿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举起枪:“照你目前的伤势来看,以后拄个手杖就行了,可如果我再给你左膝盖来上一枪,你的余生就得拄着双拐度过了。”

教授正在逐渐失去知觉,下巴仍然颤抖着。潜意识中,他告诉自己,别抖,该死的!别让他看出你的恐惧,别给他幸灾乐祸的机会。

“在冰箱里。”

“冰箱里?”

这时,一阵剧痛再次袭来,教授断断续续地说:“以防……失火的时候……”

那人扬了一下眉,估计在想真是个精明的家伙。他把手伸进一个长约三英尺的黑色尼龙粗呢袋子,拿出一个喷漆罐。他打开盖子,熟练地在教授书房的墙上涂画出一些符号——暴力,仇恨。说来很荒唐,这种时候,教授发现自己居然在想,如果拉辛格夫人看到这些,她会说什么呢?神志不清的教授一定是嘟囔出了什么话,而且声音还不小,因为正在墙上涂画符号的那人停了下来,回过头用茫然的眼神看了看他。

涂鸦完了,那人把涂漆罐收回袋子里,来到教授跟前。疼痛感从粉碎的膝盖骨处蔓延开来,教授浑身灼痛难耐。他感到黑暗正在逼近,那个闯入者仿佛正站在隧道的尽头等着他。教授看着那人,本想从那死灰般的眼神中找出些怜悯,可那人的眼睛里除了冷漠,什么都没有。教授明白了,这个人并不是种族歧视的奉行者,而是个职业杀手。

那人弯下腰来,对教授说:“你想最后做一次忏悔吗,斯特恩教授?”

剧痛中的教授面容扭曲着,说道:“你在……说什么?”

“很简单,你愿意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而忏悔吗?”

本杰明·斯特恩用激动的语气说道:“你才是凶手。”

杀手笑了,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枪,朝教授的胸口开了两枪。教授觉得自己的身体猛然颤了一下,但没有疼痛感。接下来的几秒钟内,教授的神志还算清醒,看到那人在他身边跪下,把冰冷的拇指放在他潮湿的额头上,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是拉丁语?对,没错。

“我以圣父、圣子以及圣灵之名,宽恕你的罪过。阿门。”

教授看着杀手的眼睛:“可我是犹太人。”

杀手说:“没关系。”

那人把斯捷奇金手枪顶在本杰明·斯特恩头部,开了最后一枪。

[1]“本雅明”是“本杰明”的德语发音。

[2]里加(Riga):拉脱维亚共和国首都。

[3]万湖会议(Wannsee Conference):于1942年1月20日举行,是一个纳粹德国官员讨论“犹太人问题的最后解决办法”的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