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第7/9页)

  那么容易被缅甸政府软禁,除了被人告密泄露行踪,想必也没有其他的理由可解释。

  时经纬不置一词,明爱华是领他入行提携他上进的恩师,为尊者讳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也许是良心发现吧,"陆茗眉的笑声很无所谓的样子,"女记者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把将军的儿子接回中国。那孩子原本是很单纯的人,他的父亲希望他成为合格的军人,将来保卫掸邦,可他只喜欢画画,画掸邦的铁皮屋、婴粟地、媚公河。他被带回中国,那位记者出钱供他读书,还想帮他改名换姓,他不肯,死也不肯。后来女记者还送他出国学画……但她不敢让外人知道她和这个孩子的关系,所以扮演了很多年的长腿叔叔。"时经纬想起某次和程松坡闲谈,问及他在意大利旅居多年,是否己更换国籍时,程松坡神色萧索,"我是无国无家的人。"彼时时经纬以为这是艺术家随时随地突发的感伤,现在才彻底明白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金三角地区的许多人,是没有国籍,或不承认自己国籍的。那里许多人只承认自己是汉人,即便加入周边国家的国籍,也依然想尽办法让子女学习汉语,虽然他们看起来,永无回归故土的希望。

  毫无疑问的,程松坡是那位将军的儿子,陆茗眉是女记者的女儿。

  纠缠六十年,经历三代人,军官和他未婚妻的后代,依然走到一起。

  仿佛某某间自有天意注定。

  时经纬在不期然之间,咒恨这种不可扭转、无法抵抗的宿命,程松坡是萤声国际的青年画家,也是无家无国的流浪者,那陆茗眉呢?

  陆茗眉是程松坡的港湾。

  她自己也许不知道吧,时经纬想,但他心里却明了这一切。

  在此之前时经纬一直将程松坡视作一个谜一样的存在,而此刻,此刻,时经纬只感到无边的悲凉。

  陆茗眉就近在烟尺,隐约间还有淡淡的酒气扑上来,袅袅娜娜,勾魂摄魄。时经纬屏住吸气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然后才用极镇定的口气问:"完了?"陆茗眉还扯着他的袖子,从床上拄起上半身来,定定盯住他,"你说作为背叛者的人,这么多年,她就没有良心不安的时候吗?"不等时经纬接话,她又自顾自地翻过身,和时经纬并肩坐到床头,喃喃自语:"她到学校里看我,。突然老师和同学就都对我好起来了。老师还要我写作文,写《我的妈妈》,也有同学笑我,说陆茗眉你妈妈是大记者大作家呀,那你作文怎么写得这么烂?她忘记我很多年,突然又来关心我,我高兴得不得了,怎么知道是假的……她关心我,也不过是为了掩盖她做的那些……"时经纬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陆茗眉猛地转过头,嘲笑道:"时经纬,你这个安慰太假了。"时经纬笑笑,苍白无力,"至少你父母都健在,比起那些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人,你很幸福了。"

  "嘁,"陆茗眉哇笑一声,"太遥远了,索马里还有难民呢,又关我什么事?" "如果你身边就有一个呢?"陆茗眉伸过头,凑到时经纬眼前,他心中猛然一动,几乎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幸而他克制住,淡淡问道:"如果你身边就有一个呢?" "你?" "我一辈子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嗯?"陆茗眉半天没回过神,张大嘴瞪着时经纬,时经纬面色自如,好像在讲什么采访时遇到的平常琐事,"我妈生我的时候很凶险,医生问保大人还是保小孩,"陆茗眉仍未反应过来这到底有什么关系,时经纬又轻笑道,"我妈拉着我爸,要我爸签字保小孩。我爸当她的面答应了,出门就跟医生说保大人 结果孩子死了,大人也半死不活。" "那……你不是没死吗?" "我是买来的。" "啊?" "你没看过电视么,什么拐卖妇女儿童的,女孩比较便宜,可惜我妈产前做过B超,知道是儿子。我爸趁着她产后虚弱,敷衍住她,然后花了两万块,从人贩子手上买下我。"陆茗眉张张嘴,脑袋里搅得像团浆糊,思维一时未跟上来,很久后才想起来问:"那你妈妈后来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我的血型和爸妈的没有什么出入,很幸运,所以电视里那种孩子出事验血发现不是亲生的狗血桥段没有出现过。"

  陆茗眉挠挠头,她印象里时经纬的父亲,是个微有浮夸的生意人,带着一个胸大无脑的小蜜 看起来就像二十年后的时经纬,绝料不到他会为妻子做出这种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