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职[8](第2/6页)
有时候,人们不得不等待某件事情发生,同时还得面对一个语言不通、无法交流的人。只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才会理解我们当时的处境。我点点头,并示以微笑;他也点头并微笑。我们都点头微笑。最后,他打破了沉默。
“英格兰人?”他用法语问道,指着伯纳黛特和我。我耐心地摇了摇头。历史上,爱尔兰人常常被错当成英格兰人。
“爱尔兰人。”我说,希望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他的脸色明朗起来。
“哦,荷兰人。”他说。我又摇摇头,拉上他的胳膊来到汽车后部。车尾侧面贴着的标牌上,有白底黑字写着爱尔兰的三个字母:IRL。他笑了,似乎是面对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爱尔兰人?”我点点头并微笑。“爱尔兰?”我又微笑和点头。“英格兰的一部分。”他说。我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真是争论也无济于事,再说,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合适,没法对这位好心的神父解释,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多亏伯纳黛特的父亲和伯父的牺牲,爱尔兰才没有成为英格兰的一部分。
这时候,那个农民出现在石板镶边的砖砌谷仓之间的一条小巷里,他高高地坐在一辆老旧的隆隆作响的拖拉机上。在这个由牛马拉车的世界里,这也许是村里唯一的一辆拖拉机。它的发动机响声听起来比我这辆五月花汽车在熄火前好不了多少。它突突响着开到街上,停在我的车前面。
这位穿着蓝色服装的农民,用一条结实的绳子把我的汽车与拖拉机的拖钩连在一起。随后,神父示意我们上车。就这样,神父在旁边行走,我们被拖拉机拖曳着朝前行驶,转过一个路口,进入一个院子。
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中,我发现这也是一座砖砌的谷仓,一块油漆斑驳的木板上写着“修理厂”。显然,现在已经关门落锁了。农民摘下我的汽车拖绳,开始收拾。神父指了指自己的手表和这个关了门的修理厂,示意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开门,到那时候,修理工就可以检查一下汽车的毛病了。
“在此之前我们怎么办呢?”伯纳黛特在我耳边说。我为了引起神父的注意,将双手合掌放在脸颊一侧,再把脑袋一歪,用这种国际通用的手势来表示我们想睡觉。神父明白了。
神父与农民又开始了一番快速的交流。我一句话也没听懂,但那位农民抬起一条胳膊在指点着什么。我听出“普雷斯”这个对我没有意义的词语,但我看到神父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他朝我转过身,示意我们把车上的行李拿下来,并站在拖拉机的后踏板上,用手紧紧扶好。
我们照做了。拖拉机开出院子,上了公路。好心的神父向我们挥手告别,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我们并肩站在拖拉机的踏板上,感觉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傻了。我用一只手提着装有过夜用品的旅行包,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拖拉机。
沉默的司机驶上村子对面的一条公路,穿过一条小溪,又爬上一座山丘。快到山顶时他转入一个农家院子,里面满是夏天的尘土和牛粪。他把拖拉机停在农家门口附近,示意我们下车。发动机还在运转,发出很大的响声。
农民走近门前,敲了敲。不一会儿,一位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她个子矮矮的,扎着一条围裙,她身后的煤油灯光照出她的轮廓。拖拉机司机指着我们对她说了几句,她点点头。司机满意地回到拖拉机上,朝那扇敞开着的门指了指,然后就驾着拖拉机离去了。
刚才他们俩在谈话的时候,我凭借着最后一抹天光,环顾了一下这个农家院子。这是迄今我所看到过的众多农家院子中比较典型的一个,物品东一堆、西一堆的。院里有奶牛棚、马圈和牛栏,在一个手压泵旁边有一只木制的饲料槽。一群褐色的鸡在大堆肥料上刨食。所有这一切看上去都历经雨打日晒,没有现代化、没有高效率,但正是上百万这种传统的农家小院构成了法国农业经济的支柱。
我听到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传来斧头有节奏的一起一落的声音,那是劈木柴的重击声,还伴随着木头的破裂声。有人在为即将来临的冬天准备柴禾。这时候,门口的女人召唤我们进屋去。
里面也许有个起居室、客厅或休息室——不管叫什么都可以——但我们被带到了家庭生活的中心:厨房。这是一间铺着石板的房间,里面有一个水槽、一张餐桌,明火炉灶旁边有两张破旧的沙发。石头水槽旁还有一个手压泵,表明水是从井里打上来的;照明用的是煤油灯。我把行李放了下来。
女主人看上去很可爱,她有一张圆圆的苹果般的脸庞,灰白色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还有一双饱经风霜的手。她穿着灰色的长裙、白色的围裙,微笑着发出鸟鸣般叽叽喳喳的欢迎声。她自我介绍是普雷斯夫人,我们也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对她来说,这名字的发音相当难。交流显然被限制在了更多的点头和微笑范围内,但是想想一个小时以前我们在山上的困境,现在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待着,我已经十分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