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6页)
艾玛那么跋扈,又那么爱对别人颐指气使,有时候还可怕得要命(譬如在公园里踩我的脚后跟,哪有十三岁的小孩敢这么戏谑大人的?),居然会被其他女生欺负?她一看我的表情,就猜到我在想什么。
“我不是说她们真的对我很坏。我要她们做什么她们就做什么,但她们不喜欢我。我哪天做了什么蠢事,我哪天不酷了,她们就会立刻联合起来对付我。有时候上床睡觉前,我会坐在房间里,写下我当天做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然后一个一个评分,A表示做得漂亮,F表示非常丢脸,死了算了。”我高中的时候有一本日记本,专门用来记录每天穿的衣服,同样的衣服每个月只能穿一次。
“像今天晚上,戴夫·雷德——一个超猛的高一男生——跟我说: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办法再等我,等到我上高中,才跟我在一起。我就回了一句‘别等了’,然后掉头离开,其他男生看了就‘哇呜哇呜’叫;像这样就是A。但像昨天,我当着我朋友的面在大街上绊倒,她们全都哈哈大笑;这就是F,或者是D。我后来整天都对她们耍狠,凯尔西和凯莉都哭了,小焦本来就爱哭,所以没什么挑战性。”
“与其受人爱戴,被人害怕更为安全。”我说。
“马基雅维利[2]。”她大声欢呼,然后又跳又笑,不知道是装出十三岁少女的天真活泼,还是真的活力四射、青春洋溢。我分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好佩服她,对她的爱每分每秒都在增加。聪明又堕落的女孩,听起来很熟悉。
“我知道一大堆我不应该知道的事。”她说,我也开始跟着她又跑又跳。酒精让我飘飘欲仙,明明知道在清醒的情况下我绝对做不出这种事,但我因为心情太好,一时管不了这么多。我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唱歌。
“我其实比大部分的老师都还要聪明。我做过智力测验,我应该跳级念高一的,但妈要我跟同年龄的同学在一起。随便啦,反正我就要离家去念高中了。我要去新英格兰。”她说到新英格兰的时候,语气带着微微的惊叹,好像只看过新英格兰的风景照,或是就像个怀抱着常春藤名校梦想的女孩:聪明的人都去新英格兰。这我不予置评,因为我没去过新英格兰。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艾玛说这句话的时候,活像被老公宠坏的娇妻,做作到了极致。“我每天都觉得好无聊,所以我才会这么放肆。我知道我可能有点……乱来。”
“你是指跟男生吗?”我顿了一下,我的心在胸腔里大跳伦巴舞。空气里弥漫着紫色鸢尾花的花香,我感觉香气飘进我的鼻子、我的肺、我的血液,连血管都散发着紫色的浓郁。
“只是小打小闹而已,你知道的。我知道你知道的。”她牵起我的手,给了我一个纯真甜美的微笑,摸摸我的掌心,我从来没被别人摸得那么舒服过。我左小腿上的怪胎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们快到家了,我的头发像温水流泻在我的肩头,我的身体左摇右摆,没有音乐照样起舞。人行道上有一个蜗牛壳,我的眼睛顺着壳上的涡旋打转。
“你知道的。你知道有时候人需要一点伤害。”她说得好像在推销新上市的美发产品。
“你觉得无聊、窒息的时候,有很多方法可以解决,不一定要伤害自己。”我说。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你知道的。”我发现她把手指伸进我的袖口,摸那些高低起伏的疤。我没有制止她。
艾玛一直转一直转,突然摔倒在柏油路上,倒地时一只银色手环掉下来,像喝醉般踉踉跄跄,顺着街道滚下去。
我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她的手肘被撞破开始流血,但她还在哈哈大笑),我们面对面手拉着手转圈,一路往家的方向旋转过去。她咧嘴大笑,笑容占去脸的一半,长长的牙齿晶莹湿润,我突然明白,对杀人魔而言,这样的牙齿有多诱人。一颗颗方方正正、闪闪发亮的牙齿,门牙美得像马赛克砖,可以镶嵌在桌上做装饰。
“跟你在一起好开心,”艾玛笑着说,她的气息喷在我脸上,热热的,带着香甜的酒香。“你就像我的知己。”
“你就像我的妹妹。”我说。这样会不会亵渎了妹妺两个字?我不在乎。
“我爱你。”艾玛尖叫着说。
我们转得好快好快,快到我脸颊的肉上下颤动,又麻又痒。我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快乐过,我心想。街上的灯红艳如玫瑰。艾玛的长发像羽毛,搔着我的肩膀。她的颧骨高高耸起,配上小麦色的肌肤,在街灯的照射下,像两块黄澄澄的奶油。我想伸手去摸,不知不觉就松开了她的手,这样一来,圆圈断裂,我们两个旋转飞出去,跌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