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天 1944年6月4日,星期日(第6/16页)

镇广场有唯一的一个打气泵,在一家车轮匠铺外面的人行道上,铺子的窗口上挂着闭店的牌子。他们敲开了门,把一个虎着脸的机械师叫了起来,他正享受着周日下午的小睡。机械师打着了一辆旧式卡车,让汉斯坐在他身边开走了。

迪特尔坐在机械师家的客厅里,盯着三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小孩子。机械师的老婆看上去很疲惫,头发很脏,在厨房里忙来忙去,但也只给他倒了一杯冷水,再没有别的。

迪特尔又想起了斯蒂芬妮。过道里放着一部电话。他朝厨房望了一下。“我可以打个电话吗?”他礼貌地问道,“当然,我会付你钱的。”

她满是敌意地瞥了一眼。“往哪儿?”

“兰斯。”

她点点头,看着壁炉架上放着的时钟记下时间。

迪特尔拨通了接线员,把杜波依斯大街那座房子的电话告诉对方。电话很快就有人接了,声音低沉,生硬,用外省口音重复着自己的号码。迪特尔一惊,用法语说:“我是皮埃尔・查伦顿。”

电话另一头立刻变成了斯蒂芬妮的声音,她说:“我亲爱的。”

他这才发现她刚才是在模仿蕾玛斯小姐的声音,以防不测。他的心情立刻放松下来。“一切都正常吗?”他问她。

“我又为你抓到了一个敌特分子。”她冷静地说。

他的嘴唇发干。“我的上帝……干得好!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站前咖啡馆接到他,把他带到这儿来了。”

迪特尔闭上眼睛。如果当时哪里出了错,如果她做出什么让特工生疑的事——她或许现在已经死了。“然后呢?”

“你的人把他捆了起来。”

她说的是“他”,就是说这个恐怖分子不是弗立克。迪特尔有些失望。不管怎样,他的战略奏效了。这是第二个落入圈套的盟军特工。“他长什么样?”

“是个年轻人,腿有点儿瘸,耳朵被子弹打掉半个。”

“你们怎么对待他的?”

“他在厨房里,在地板上。我正要给圣-塞西勒打电话,让他们把他带走。”

“不要那么做。把他锁在地窖里。我要赶在韦伯之前跟他谈谈。”

“你在哪里?”

“在一个村子里。该死的车胎被扎了。”

“快点儿回来。”

“我一两个小时后就到你那儿了。”

“好吧。”

“你怎么样?”

“很好。”

迪特尔想要一个认真的回答。“但是说真的,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怎么样?”她停顿了一下,“你一般都不这么问。”

迪特尔犹豫了一下说:“我一般不把你牵涉进来,去捕捉恐怖分子。”

她的声音柔和起来。“我感觉很好。不要担心我。”

一句话脱口而出,他发现原来并没有打算说:“战争结束后,我们会做什么?”

电话线的另一头显得很吃惊,沉默着。

迪特尔说:“当然,这场战争可能打十年,但从另一面看也可能两个星期内就结束,然后我们怎么办?”

她稍稍恢复了平静,但她说话时,声音异常地颤抖着:“你会打算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他说,但这话让他觉得不满意,过了一会他脱口说道,“我不想失去你。”

他等着她说些别的。

“你在想什么?”他说。

她什么也没说。电话那头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他这才发现她在哭。他一下子有些哽咽。他看见机械师的老婆朝自己瞥了一眼,她还在记着电话的时间。他控制住自己,背过身去,不想让陌生人注意到自己的沮丧。“我马上就到你那儿了。”他说,“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谈谈。”

“我爱你。”她说。

他瞥了一眼机械师的老婆。她在直盯盯地看着他。见她的鬼去吧,他想。“我也爱你。”他说。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41

从巴黎到兰斯让“寒鸦”们花掉差不多一天时间。

她们安全通过所有检查站,没出任何问题。她们新的假身份跟上一个一样好用。没有人注意到弗立克的照片用眉笔涂改过。

但她们乘坐的火车一误再误,随便在什么地方一停就是一个小时。弗立克坐在炎热的车厢里,眼看着宝贵的时间就这么白白浪费掉了,心情倍加焦急。她心里明白这火车为什么总是走走停停——美国陆军航空兵和英国空军的轰炸机炸毁了一半的铁路线。当火车轰隆隆继续往前开时,透过车窗她们看见紧急维修人工切下扭曲的铁轨,换掉砸烂的枕木,铺设新的轨道。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铁路线上的状况会让隆美尔气急败坏,无法有效部署部队击退盟军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