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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一天晚上开始,我就几乎没怎么睡觉。终于能和谦人对话了。迄今为止,都是我单方面在提问和命令,但从此以后,就能听到谦人的意思,能弄明白他的想法了。

“但伴随着期待的,还有恐惧。

“事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在这段事件里,谦人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其中的苦楚一定是我难以想象的。想到要面对这一切,我就觉得恐惧,但我不能逃避。我不得不去面对。

“不过,让我挂念的是,谦人似乎失去了记忆。他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我。

“我带着期待和觉悟,去了医院。

“病房里,谦人支起上半身靠在床上,对着电脑。他的右手上有一个特殊装置,只要指尖微微一动,装置就能捕捉到神经发出的信号,移动鼠标。

“早上好,我对谦人打了个招呼。他看着我,眨了两下眼睛。这是他的招呼方式。发生了那种事之后,仅仅是这样,也让人像在做梦一般。

“‘请随便说吧,说什么都行。’羽原博士说。

“我有点紧张,其实,我早就决定了一开始要对谦人说什么。

“‘你想听我说些什么呢?’我问道。

“谦人没有任何反应。我以为他没听清,就又重复了一遍。这时,鼠标忽然动了起来,点击着微型键盘。

“谦人的第一条信息是:(我是谁?)

“这句话让我一阵心痛。他果然还没有恢复记忆啊。

“‘谦人。甘粕谦人。汉字是这么写的。’

“我在准备好的便笺上写下他的名字,给他看。谦人盯着那几个字,在电脑上写道:

“(你是谁?)

“虽然很久没能和儿子说话了,但我还是悲从中来。不过,现在不是叹息的时候。谦人一定比我更辛苦啊。

“‘我是爸爸。是你的父亲。名字叫甘粕才生。我是拍电影的,你知道电影吧?’

“最近谦人逐渐有了表情,但此时他却和人体模型一样,面部僵硬。

“(知道电影。不知道你。)

“我挤出一丝笑容。

“‘果然是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那么,由佳子这个名字呢?还有萌绘这个名字,你知不知道?’

“谦人的回答是(不知道)。

“‘那,学校的事呢?朋友啦,老师啦,无论是谁,你能想起哪个名字来吗?’

“就像寻找救命稻草似的,我问道。

“但谦人在电脑上写的是:

“(羽原医生、山田小姐、冈本先生。)

“山田小姐是负责谦人的护士,冈本先生是负责饮食的。

“‘还有吗?比如足球俱乐部里的川上君?他是守门员,和你关系最好啦。他说,等谦人君的意识恢复了,他马上来看你。要不要我把他带来啊?’

“谦人花了一点时间来书写答案。最后,他写道:

“(想停止了。)

“‘想停止了?什么意思?’

“他的回答是:(这种话题,想停止了。)

“我发现谦人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羽原博士在后面说:

“‘关于人际关系的问题,就请问到这里吧。’

“他的意思大概是,光说些不记得的事,只会给谦人带来痛苦吧。

“我点点头,重又看着谦人。

“‘好吧,不谈这个了。聊聊谦人感兴趣的话题吧,对什么感兴趣呢?’

“过了一会儿,电脑屏幕上的鼠标动了起来。

“(累了。想休息了。)

“我吃了一惊,这才发觉,这几句对话,对谦人而言,已经是非常繁重的劳动了。

“‘啊,这样啊。说的也是。不好意思。好了,你休息吧。’

“然后,我说了声‘谢谢’。

“我望着屏幕,期待谦人也说句(谢谢),但鼠标没有动。看看谦人的脸,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青江叹着气,微微摇头。

很遗憾,本应值得纪念的父子接触,并不像甘粕才生期待的那样感天动地。可以沟通交流固然是件大喜事,但如果儿子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认识父亲,那么家庭关系也就谈不上复活。

下面的博文描述了甘粕才生试图唤醒谦人记忆的情形。但谦人仍然没有恢复记忆。他的康复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可以发出声音,手脚也能略微动弹了,但是关于过去的事情,却还是一件都想不起来。不,更应该这么说:谦人对自己的过去一点兴趣都没有。

“谦人正走在一段和过去毫不相同的人生路上。他关心的是如何提高劫后余生的自己的能力,看上去,他的目标仅有这一个。他热心复健,只要一有空闲就做发声训练。电脑相关操作更是完美无缺。他会打游戏、浏览网站、享受动画片。半年前想都没想过的场景,正陆续在这间病房里上演。

“‘真没想到啊。只能说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