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4页)
“你在雪茄铺里可以理发、刮胡子,”他仍若有所思,“这跟美国毕竟没那么大差别。”
他感觉出奇的好,连沿路不得不应付的一些讨厌的人都算不了什么了。他们遇到席奥朵莎·沛恩夫人,就是那律师的太太,正道貌岸然地跨着大步走在街上,臂弯下夹了一个玩碟仙用的宇母棋盘。沛恩太太的帽子奇大无比。她像表演腹语街者的木偶那样,讲话不太动嘴巴,可说起话来像个士官长一样地振振有词。纵使如此,当她解说名叫路西尔斯的幽灵的古怪行径时,蓝坡还是拿出老派绅士的礼貌耐心听着。她所通的灵——显然指的是灵界漂泊不定、游手好闲的三贝——它在字母盘上滑来滑去所拼出的字,表现出浓重的伦敦乡音。桃若丝眼看她同伴的脸已明显扭曲变形,赶忙与沛恩太太道别,把他拉开,免得两人又扑嗤笑出声来。
他们往回家方向走时都快八点钟了。两人无论看什么都觉得好,从街灯——其实颇像玻璃棺材,而且燃着煤气,油烟好厉害——到一间门上悬着铃铛的小小店家皆然。这家店可以买到涂成金黄色的动物形状姜饼,和久被遗忘的打油歌散谱。蓝坡一向热中于花钱买些无用的破铜烂铁,谨守的原则之一就是要永远用不着;之二是口袋里有钱。这下遇到个志同道合的人,居然不认为他这样很幼稚,遂大买特买一番。他们顶着太阳灿烂的余晖往前走,两人像唱诗班那样合举着那几张歌谱,认真地唱着一首哀歌。歌名带有伦敦土腔,叫做<哈利,上次银行休假日,你在喇哩(哪里)?>桃若丝唱到悲惨乐段时,还假装收敛起她的欢笑故做正经。
“今天玩得好开心,”他们快到菲尔博士家门口的小径时,她说,“过去我从不觉得查特罕有什么好玩,现在却流连忘返。”
“我也从不觉得,”他傻傻地说,“可是今天下午好有意思。”
他们静享这一刻,四目相接。
“时间还够再唱一首,”他提议,好像事关重大的样子,“要不要唱<宝禄伯利广场的玫瑰>?”
“喔,不行!菲尔博士是很随和,但我总还得维持一点礼数。在镇上的时候,我看到葛兰比上校夫人始终从窗帘背后偷瞄我们。何况天色也晚了……”
“喔——”
“那——”
两人都吞吞吐吐。蓝坡有些飘飘然:心脏砰砰地猛跳。四面黄澄澄的天空已化为镶着紫边的朦胧光线。灌木丛的香气浓郁慑人。她的眼神很专注、很灵活,却迷迷蒙蒙,俨然承受着痛苦。她目光扫遍他的,渴慕地搜索着。虽然他专注于她双眼,不知为何却能察觉到她的手探了过来
他握住她的手:“让我陪你走回家,”他缓缓地说,“让我——”
“哟喔!”巷子那一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等一下啊!等一等。”
蓝坡心里实实在在颠了一下。他在抖,透过她温暖的手感觉到她也在抖。那人的声音打断了这强烈的情感张力,两人都十分迷惘,随后丫头先笑了。
菲尔博士吐着气,从巷口现身了。他背后跟着一个人,那身影蓝坡觉得眼熟。对了,是沛恩,嘴边叼着弯弯的烟斗,好像在咀嚼它似的。
经过这短短数小时,此刻恐惧感蓦地重现了……
博士面色极为凝重。他停下来喘口气,一支手杖靠在脚旁。
“桃若丝,我不想吓到你,”他起了个头,“我也知道这话题是个禁忌。没关系,现在是开门见山的时候了——”
“呃!”沛恩警告性地吭了吭气,喉咙里直出声,“那个——呃——客人哩?”
“他全都知道了。好,丫头,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
“请讲吧!”她掐紧双手。
“你哥哥来过。他的状况让我们有点担心。我不是指喝酒的毛病,酒瘾可以慢慢改掉。他吐过了,所以离开这儿的时候倒是完全清醒的。问题在他害怕的程度,从他狂野挑衅的表现可见一斑。我们不希望他为了这件捞什子的事紧张过度,而去伤害自己。你懂吗?”
“所以呢?讲下去!”
“主任牧师和你堂弟送他回家了。桑德士对这情况颇觉困扰。听好,我就直言不讳了。你当然清楚,你父亲过世以前跟桑德士说过一些话,而这些话是要绝对保密的。桑德士那时候只当你父亲是疯了。可现在他开始纳闷。也许我多虑了,但——万一——我们还是提高警觉为上。典狱长室的窗户从这儿一览无遗,这栋屋子离监狱也不出三百尺远。懂吗?”
“懂!”
“桑德士和我,还有如果蓝坡先生愿意的话也可以,会全程守望。今晚会有月亮,我们就能目睹马汀踏进那个房间。你只消走到草坪前端,就可以看个清楚。但凡有任何一点噪音、动静、或可疑的情况——桑德士和小伙子都会火速横跨草原去处理,快得连个鬼影都闪避不及。”他微笑着将手放在她肩上,“我知道这都是些无稽之谈,而我也不过是个老糊涂。可你们认识我这么久了——是吧?好了,那么,守夜几点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