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7/8页)
“亲爱的狄更斯,我在想什么?”我问。
“你在想如果这里有一堆旺盛的篝火,就可以让我们取暖。”狄更斯说。
我眨巴着眼,感觉到冻僵的睫毛拍击我冰冷的脸颊。
“篝火!”狄更森小子叫道,“这主意太棒了!”
“的确不错,只可惜我们该进去陪女士们和孩子们玩圣诞游戏了。”说着,狄更斯用戴着手套的双手猛力击掌,发出的声音有如枪响。苏丹大惊失色,猛然往旁边一跃缩成一团,仿佛真有人对它开枪似的。
“进屋喝杯热酒!”狄更斯大喊一声。我们这群围着亮丽围巾的毛料球体又尾随他摇摇晃晃走回屋里。
我告退回自己的房间,没有跟孩子们和女士们一起开心地玩游戏。我在盖德山庄向来住同一间客房,发现那个房间仍然为我保留着,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显然最近几个月来我没有被降级。由于孩子们都回来过节,还有一组神秘嘉宾晚上才会到,波希的房间被安排到马路对面的法斯塔夫旅馆。我觉得这很奇怪,毕竟波希是老朋友了,他当然比那个姓狄更森的孤儿更有资格留在山庄里。不过我老早以前就放弃去理解或预测狄更斯的反复无常。
亲爱的读者,我应该在此说明,我还没对菲尔德探长或任何人提起那天深夜服用鸦片酊后得到的启发,也就是狄更斯计划谋杀有钱孤儿狄更森(我依稀看见红色天竺葵像鲜血般洒在户外与旅馆房间)。理由显而易见:那只是鸦片酊作用下的深夜灵感,其中某些幻象对于身为小说家的我极具价值,却很难对那个疑神疑鬼的探长说明这个念头背后隐含的连串逻辑以及药物作用下的直觉。
话题回到我在盖德山庄的专属客房。尽管过去我在这里小住几日后回到家总是跟卡罗琳抱怨,其实在狄更斯家做客是很轻松愉快的经验。每间客房都有一张异常舒适的床铺,还有好几件昂贵且同样舒适的家具。每间客房、几处玄关和一些公共空间总是备有摆设了书写用具的桌子,比如印有抬头的信纸、信封、剪好的羽毛笔、石蜡、火柴、火漆等。所有客房总是始终如一地干净,有条不紊地整齐,无可挑剔地舒适。
盖德山庄的每一位客人也可以在房间里找到足堪媲美图书室的藏书以供选择,床头柜也会放置几册书籍,都是狄更斯亲自为那位客人挑选的。我的床头柜摆着一本我的《白衣女人》,不是我送给狄更斯那本签名书,而是刚买来、纸页还没裁开的新书。其他还有《旁观者》杂志的文集、《天方夜谭》和一本古代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著作,里面有个皮革书签夹在叙述希罗多德探索埃及旅程的章节,正好就是讨论睡眠神庙的页面。
我房间的穿衣镜上方贴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安徒生曾经在这个房间住过五星期,那段时间家人们度日如年!”
安徒生在盖德山庄久住那件事我也略知一二。某天晚上狄更斯一面喝着葡萄酒,一面聊起安徒生这位和善的丹麦作家(他不太会说英语,这点想必让狄更斯的家人更觉挫折),说他“是一个介于我的《马丁·瞿述伟》里的伪君子裴斯匿夫和丑小鸭之间的人物。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斯堪的纳维亚十字架,背一星期已经够辛苦了,何况要背两星期或更久”。
过去我在盖德山庄做客几天甚至几星期之后,回到家总是告诉卡罗琳或哈丽叶我在盖德山庄的日子过得“一点儿都不轻松”,我指的是实质上的意义。尽管狄更斯很风趣幽默,也真心诚意努力让他的客人放松,确保他们生活无虞,用餐或聚会时绝不会冷落任何人,但住在他家里总免不了有种“被狄更斯打量”的感觉。至少我有那种感觉。我猜可怜的安徒生——他在盖德山庄长住那段时间曾经不带恶意地评论凯蒂、玛丽和那些男孩子的简慢态度——应该没有意识到东道主的不耐烦和偶一为之的谴责。
楼下客厅传来狄更斯和孩子们玩游戏时的兴奋尖叫声,我房间倒是颇为安静。我拿出妥善存放在手提箱里的鸦片酊药瓶,拿起洗手台旁永远加满冷开水的水壶旁的洁净玻璃杯,倒了满满一杯。我觉得这天晚上应该会很难熬。我喝下第一杯药水,又斟了一杯。
来自或许流于主观判断的未来世界的读者,你可能想不通我为什么会答应当那个包打听探长的密探。但愿你读到这篇回忆录里那些描述我认可这桩秘密协议的段落时,不会因此看轻我。
我同意那桩魔鬼交易的原因有三:
首先,我相信狄更斯要我告诉菲尔德探长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寻找祖德的一切经过,以及之后他跟我说的一切有关祖德的信息。你想必会问:狄更斯为什么要我泄露他的信息?原因我不完全明白,尽管狄更斯没有开口明说,我却十分肯定他希望我那么做。因为他知道菲尔德在追问我,当然也知道像菲尔德那样的人绝对会拿比我跟卡罗琳的关系这种原本就是公开事实更严重的事来威胁我。再者,若非狄更斯自己预期——甚至想要——我把他说的话转达给恃强凌弱的菲尔德,他绝不会把祖德的背景告诉我,更不会如实说出他的地底城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