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3/15页)

“在我自己的罪证面前,露申,我无法反驳你的话。的确,如果我当时没有讲那些话,小休就不会死。”

葵看着小休的尸身,神情晦暗地说。露申根据她的回答,确认了自己心里的假说:小休是因为葵命令她离开自己才自杀的。

“你明白就好。不论你以后如何,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今天的心情。”

“我怎么会忘记呢,这些体验都已经成为我的创伤了。唯有这样,我才会觉得,所有的人并不是白白牺牲……”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有些事我不希望你知道,但是如果你一再追问下去,我也只好向你坦白——”

就在这时,坐在葵身边的观若英起身了。

“露申,我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若英说道。葵明白她是为了打断自己的话才这样说的,所以没再讲下去。

“若英姐,我累了,哪里也不想去。”

“我也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说,而且我觉得,只有在那里才能把事情讲清楚。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任性了,希望你能成全我。”

“若英姐也知道,我一直不擅长拒绝别人……但我还是想问一下,若英姐想去的地方是?”

“旧居——还记得吗?我从小生长的地方,也是我的父母兄弟殒命之地。”

若英的答案令露申震愕,亦令她不安。她心知必须在那里讲述的一定是令人悲伤的话题。近来自己接连遭受打击,恐怕身心都已在崩溃的边缘。露申还不知道,若英要讲述的事情将带给她的情绪,绝非只是悲伤而已。

从结果来看,露申那颗单纯无垢的心,在蒙尘之前,就已经彻底碎裂了。

4

“若英姐,到底是什么事……”

露申与若英站在旧居破败的院门前。其时雨歇云散,久违的一轮白日已迫近西山。院中兔葵燕麦,向斜阳,欲与人齐。青苔爬满院门,茅草堆成的悬山形门檐上开着白色的无名之花。左边的门扉已倒向院子内侧,右边的却无法推开。虽不情愿,两人还是踏过躺在地面上的半扇门,进入院中。

这里被废弃后的第二个夏日,院子里的那株巨树被落雷击中,枝叶都焚毁了,只剩焦枯的主干仍立在那里,时而供昏鸦歇脚。那次火灾也将主屋烧去了半边。大约是后来下起了雨的缘故,剩下的半间主屋才未被祝融撷去。

此时葵正在做什么呢?露申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却旋即被自己扑灭了。虽然她也很担心葵,知道她与小休的尸体独处一室,恐怕是极端痛苦的,可是在她眼前的观若英正站在痛失全部至亲的场所。

“关于父兄的死,露申是怎么看的?”

“我一点儿也不擅长思考这种事情。不过之前我把案情告诉葵之后,她倒是说了几种可能性。”

“她是怎么说的呢?”

“不用管那种人的看法了。我推想是这样的,若英姐被关在仓库的时候,雪还未停,凶手已经到了院子里,若英姐逃走之后,他杀害了伯父、伯母和堂兄、堂弟,而在芰衣姐来到这边的时候,凶手仍在院子里,只是躲了起来……”

“这不合理,为什么凶手没有将芰衣姐一并杀害呢?露申果然太善良了,所以才看不穿真相。”

“葵倒是假设了两种家人自相残杀的可能性,但是我觉得那过于荒诞了。而且不管是哪种说法,到最后都会剩下一些她无法解释的线索。”

露申这样说着,却蓦地想起近几日发生的凶案也极可能是她的亲族相互杀戮的结果,不由黯然。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怀疑芰衣与若英。

晚风吹动春草,暮影渐渐吞噬着院落。

“现在她已经洞彻了真相,露申却还什么也不知道。对于这件事,江离是知情的,我很早以前就告诉她了。出乎我的预料,对此她没怎么挣扎便接受了。我本以为我会死在她前面,她会在我死后将一切告诉你。如此一来,你就不会为我的死感到悲伤了。”

“若英姐,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

“现在,这世上只有於陵君和我知道这件事,但是我想你现在未必相信她说的话,所以还是由我亲口告诉你比较好。”

“我不想听。若英姐,风很冷,我想回去了。”

其实,露申感到的寒意并不来自晚风。

“这件事情也不必再告诉谁了,不过若展诗哥和会舞问起,告诉他们也无妨。露申,我一直很羡慕你,想成为你这样的人。我也很想成为无逸叔父的孩子,想离开那个压抑的家庭。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在父亲身边感受不到爱,他对我倾注的东西只有一件,那就是‘使命感’。身为巫女的使命感、身为观氏后人的使命感,以及,最重要的是,身为他的女儿的使命感,这些观念对我来说过于沉重了,仿佛是背负了一个绵延数百年的家族的命运,我实在担当不起。可是,一旦懈怠,就会被他用鞭子驱赶。你明白吗,与其做轮前、鞭下的骐骥,我倒是宁愿做一匹不受束缚的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