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VAD SELIM(第18/20页)

但是这种想法绝非嫉妒,也并非产生了自卑情绪,而仅仅是出自音乐的角度。因为我此刻才知道,音乐中竟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魅力。太了不起了,太棒了!今天我能坐在这里,能亲耳聆听他们的演奏,又是多么幸运!我从心里感谢上苍。还有什么能比活在这个世界上更好呢?

当我回过神来,音乐已经停止了。我们只是一动不动地呆坐着,竟然忘了鼓掌。台上的两人互致着微笑,御手洗的左手轻轻按在琴弦上,当我们终于相信演奏已经结束时,才一起使劲鼓起掌来。

刚开始时掌声还很稀疏,声音也不大,但是越来越多的人汇入了鼓掌的大军,掌声也越来越热烈,渐渐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就这么一直响下去。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来。

老人缓缓走近了麦克风,观众们这才渐渐停止了鼓掌,会场上重新又静了下来。老人把红色的小号搂在胸前,把嘴凑近了话筒,用他沙哑的嗓音说着英语。

“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在梦中我变成了一只小鸟,我在马利普 [10] 海岸的波涛间飞翔。我闻见了海浪的气息,各种水果的芳香令人陶醉。那时的我是多么幸福!我能像鸟似的自由翱翔,虽然只是那么短暂的瞬间,也令我终生难忘,再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了。我的朋友们!在这个充满不公和歧视的世界上,我们才更要努力去实现最好的自己,我会在上帝的乐园里等候大家!”

说完他转身离去了,很快消失在蓝色的布帘后面。御手洗紧接着走近了麦克风,用日语说道:

“今晚的音乐会终于要落幕了,如果能让各位感到高兴的话,将是我最大的荣幸。石冈君,我们快点儿一起回家喝一杯热乎乎的红茶怎么样?”

7

这个夜晚的经历是给我的最好的圣诞礼物。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御手洗刻意安排的,但这真是我最希望得到的。我钟爱的披头士乐队的传世之作,竟被他演绎得如此完美,并把这份礼物以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送给了我,以致在其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深深陶醉于音乐的余韵中不能自拔。这一首《永远的草莓地》在我心目中也成了世上最优美的音乐,我的最爱。之所以我现在总喜欢用“无与伦比”来形容它,是因为我后来真正理解了这支曲子的意义。

从那以后,御手洗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当我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和真相,我对这位朋友的种种不满和怨恨也烟消云散了。日子很快又变得和以往一样。圣诞节过去了,新年过去了,春去夏来,光阴如梭,我几乎要把一九九○年底的这场风波忘掉了,因为一九九一年开始,我们又经历了许多难忘的事件。

我现在清楚地记起那一天了。那是九月三十日,一个普普通通的星期一。御手洗不在家,当时他一直待在国外。那天的早报上刊登了一条不起眼的新闻:一位美国著名的爵士乐手二十八日病逝于洛杉矶的一家医院。他的名字叫迈尔斯·戴维斯,死因是肺炎、呼吸障碍和脑中风综合征。据报上的记载,他死于洛杉矶圣莫尼卡镇的圣琼斯医院健康中心,享年六十五岁。

报纸上还登载了迈尔斯·戴维斯晚年的照片。看到照片的一刹那,我心里受到的震撼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整个身子都僵直了,仿佛停止了呼吸。突然,在I街道市民会馆小礼堂里听到的激昂的小号声又在我的耳边响起了,我心里紧张得几乎无法自持。那低沉而婉转的音乐一直在我耳边萦绕,伴随着我读完这段令人震惊的消息。照片上的他此刻仿佛就坐在我身边的沙发里,一边喝着我为他泡的红茶,一边静静地听我读这份报纸。

那时我已经多少知道了迈尔斯·戴维斯这个名字,但我从不知道他在世界音乐界中如此伟大和有名。报纸在报道他去世的消息时所用的标题是“本世纪最后的巨匠离世”。

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若非亲眼所见谁也无法相信,如此伟大的巨匠竟出现在那个小街道的一群业余音乐爱好者中。看来御手洗在向观众介绍他时所说的“世界最著名的小号手”决不是信口开河,也没有一丝吹捧和玩笑的意思。这是对他最恰如其分的、名副其实的评语。我暗暗希望这条消息不是真的,但他转身离去的瞬间又在我眼前清晰地出现。我想起了他留给观众的最后一句话:“在这个充满不公和歧视的世界上,我们才更要努力去实现最好的自己。”一定是得知这场音乐会是为同是说英语的残疾学生举办的之后,引起了这位黑人大师心中的共鸣,他才会分文不取地无偿献演吧。残疾人和黑人都能体会到社会对他们的歧视和排斥,想到这里,我对这位大师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并为他的离世而深深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