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曲崖(第9/14页)

我走到刚才那个司机吴师去的地方,大石把这里夷为平地,看不见吴师一星半点影子。我忽然放声大哭:“吴师……”没有人应声。我弯下腰搬动脚前的石块,锋利的石块刀子一样刺割着我的手指。我顾不得疼痛,破死亡命地搬动石块。我边搬边哭,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滴在石头上,很快就吱地一声干涸了没有留下一丝印痕。这个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也可能什么也不想,也可能什么都在想。但之前我在路上的所有遭遇与寻找莫彩霞等事却一律地退出了我的大脑,它们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一般。渐渐的,我的大脑又恢复了思考的功能。我觉得世界上的所有事情比起生命来都一文不值。只有生命才是最重大的事情。吴师刚才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可眨眼之间他就从世界上消失了。他的出现就像他的消失一样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还有那些在山崖上炸石的工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采石场里开进了一辆辆车子,从车子上跳下一群群的人,他们失急慌忙地投入到救人的行列;有人手里拿着撬杠,有人手里拿着铁锨,有人手里牵着狗,有人手里拿着一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器具。在他们中间,我看到有一些是县消防队的战士,因为他们的衣服上印着消防的字样。有人站在旁边的高处用大喇叭喊着什么,我隐约听得是在指挥人们抢救。泪水这时候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看眼前的景物都蒙着一层云雾。忽然有人把我扯到一边,是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我记得他好像是安检局的史局长。史局长冷着脸子对我说:“是你刚才打电话报的警?”我点了点头。史局长又说:“你是采石场的人吗?”我用手抹了一把脸:“不是。我在这里找人,碰上了。”史局长说:“采石场的人呢?”我说:“跑了。我喊也也喊不住。”史局长忽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摇了一下:“谢谢你。”我想史局长应当问我现场有多少人埋在里面,但他没有问,于是我用手指着前面的塌方说:“里面还埋了十三个人。”史局长大吃一惊:“什么?你怎么知道里面埋了十三个人?”我说:“我刚才闲着没有事,站在下面把上面炸石的人数了一下,是十三个人。”史局长的脸子在一刹那间变得煞白,就像刷了一层白灰一样。我看见他的目光在空中望了一下,又向周围看了一眼,身子打了一个寒战,走过去站在一处僻静处打电话,他一定是扯长声音在说话,因为我看见他的脸孔涨得通红;但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大概一连打了三四个电话。因为他看见打一会儿就又另拨一下。完了后他与旁边的一个什么人咬了一下耳朵,一会儿,就有两个人走过来,站在我的两边,一个对我说:“同志,你辛苦了,史局长要你回去休息一下。请你马上离开现场。”我想说我需要在现场救人,但我还没有说出来就被他们两人一边掖一个胳膊弄进一辆车子,史局长也坐在副驾驶座上,很快地车子就开动了,腾起一股尘雾,驶出了采石场。

十三

小车载着我们冲出了山谷,拐上了简易公路。我与另两个人坐在后排。他们两人就是刚才掖扶我离开采石场的人。坐在前面副驾驶位上的史局长不时地通过后视镜偷偷地打量我。而坐在后面的那个瘦子则不时地扭过头从侧面打量我。我想问他们把弄到什么地方去,可是我又没有问。我想反正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因为是我向领导机关报告了安全事故。我是有功的。我从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件事上跌跟斗。当后来事情出来后,我怎么也弄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车行驶了约摸有十多里地后来到省道上,放慢了速度,前边副驾驶座上的史局长转过脸对我说:“今天的事,不管是什么人问起也不要说。听下了没有?就当没有发生。”我说:“里面埋了十三个人呀。”史局长生气地说:“你胡说!采石场没有人。”我说:“我亲眼看见塌方把十三个人,不是,是十四个人,还有一个司机,压在下面了。要想办法赶快把他们救出来。”史局长朝后面的那个瘦子使了一个眼色,瘦子忽然就抽出一支软中华烟给我:“师傅抽一支。”我摇摇手拒绝了:“谢谢。我不会抽烟。”

车子在继续奔驰。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害怕采石场出现的事故。我更不明白采石场的雀斑脸女人为什么不报警,不向老板打电话,就骑上车子跑了。后来我似乎明白了,这就是现代人的生存法则。这也就是现代人一些人的成功之路:一切与自己无关的事均高高挂起。那怕这件事是天大的死人的事件,也不要插手管理;只要能把自己洗清,就一定要洗清。我恍然明白,这些年我只所以老是不进步,也就是没有这种现代意识,所以我落伍了,被人们所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