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第14/17页)

他们把他关在家里。学校不能像家里一样教他。全是家里管教。有些夜晚,他的父亲会喝得醉醺醺的,撞倒他母亲的油画,在上面跳舞。“艺术!去他妈的艺术!”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跳着。每次他母亲都会捂着脸哭泣,然后跑到她的房间,把门闩上。那些晚上,他的父亲就会摇摇晃晃地走到他的房间。只是抱一下他,酒气的芳香。只是抱一下,然后,就不仅仅是抱一下了,远不止这么多。“把嘴张大,跟看牙医时一样。”天啊,太痛了。一只手指伸向里面……一只舌头也伸了进来……太痛了……更令人痛苦的是那个声音,低沉的哼哼声,巨大的呼吸声。然后他假装,假装只是逗他玩,就像这样。为了证明这一点,父亲会弯下腰来,张大嘴在他的肚子上轻轻地咬一口,像熊一样发出一声嗥叫。他会对着赤裸的肚皮喷上一口气,然后笑起来。“你瞧,就是逗你玩儿,是吧!”

不,绝不是逗着玩。绝不是。逃跑。跑向阁楼,跑向花园,挣扎着跑向棚屋后面,那儿的荨麻扎得人真疼啊。但是也比不上父亲咬一口那么疼。他母亲知道吗?她当然知道。有一次,他打算悄悄地告诉她,她却不想听。“不,你父亲不会这样,是你自己瞎编的,马尔科姆。”可是她画画的时候感情却更加狂烈了:田野变成黑色和紫色,水变成了血红色。河边的人物瘦骨嶙峋,像鬼一样惨白。

他把整件事藏得那么深,藏了那么久。但是后来她又回到了他身边。他几乎又成了女孩,由她玩赏,任她摆弄……不是报复,不能说是实质上的报复。而是比报复更甚的,一种难以言状的、无边的欲望。只是一种机能。是的,一种机能。

无论跑到哪里,美术馆的人都会给他让道。警报器还在响。他脑袋里响起嘶嘶声,像小孩的叫声。嘶——嘶——他跑过的这些画真是可笑,《长鼻毛的强尼》,没有一幅和现实吻合,画背后的生活也无法和现实相吻合,没有一幅能呈现出那个可怕而粗暴的男人对这个地球上所有人的真实想法。但就在那时,他推开了另一扇门,里面是一派迥然不同的景象。这个房间只有黑暗和阴影画,满是头骨和眉头紧皱、面无血色的脸。对,就是这样。委拉斯开兹、埃尔·格列柯[4],西班牙画家。头骨和阴影。啊,委拉斯开兹。

他的母亲为何不能画这样的画?他们死的时候(他们一起,死在床上,死于煤气泄漏。警察说好在孩子房间里的窗户打开了一点点,他大难不死)。他们死了之后,他从房子里拿出来的就只有她的画,她画的每一幅画。

“只是逗着玩儿。”

“鼻毛长了,强尼。”她用剪刀剪着,他的父亲睡着了。他的眼睛写满了恳求,求她把剪刀尖儿刺入父亲滚圆、死寂的喉咙里。她是那么温柔。咔嚓。那么慈爱,那么温柔。咔嚓。孩子大难不死。

他们会知道些什么呢?

*

雷布思走上楼梯,穿过书店,其他警察紧跟着他,他示意他们散开,马尔科姆已经无处可逃了。同时,他又警告他们保持距离。

马尔科姆·钱伯斯是他的。

第一个展览馆很大,墙壁是红色的。一个警卫指着右边的门廊,雷布思大步朝那边走去。门口有幅画,上面是一个无头鬼,血流肆意。雷布思所想的,和这幅画是如此相符,让他不禁一笑——笑容如此可怕。橘色的地毯上留下了一滴滴褐色的血迹,但即便没有这些血迹,他也不用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钱伯斯的踪迹。参观者和服务员都向一旁让开,给他指路。警报器的响声清亮刺耳,把他的注意力凝集起来。他的双腿又变得僵硬了,内心在流血,声音那么大,他都觉得别人能听得见了。

他向右一拐,从角落里的一个小房间来到另一个大展览室。在展览室的另一头,摆放着几张木门和玻璃门。一个服务员站在离那儿不远的地方,抚着受伤的手臂。其中有一扇门上有一只血手印。雷布思停下来,朝房间里望去。

在离得最远的角落处,狼人瘫坐在地上。他头顶正上方的墙壁上有幅画,上面是一个修道士,脸上罩着头巾,陷在阴影当中。修道士看起来像是在对上天祈祷。他手里拿着一个头颅,血迹顺着头颅淌下。

雷布思推开门,走进房间。那幅画旁边挂着一幅圣母马利亚的画像,她的头左边环绕着星星,她的脸被挖了一个大洞,画面下的肖像如死水一潭。雷布思向前走了几步。他朝左边看去,发现对面墙上挂着几幅贵族肖像,看上去闷闷不乐。油画上的划开的口子几乎把他们的头都要割下来了。他现在离得更近了。近得可以看清马尔科姆·钱伯斯旁边的那幅画是委拉斯开兹的作品——《圣母无染原罪》。雷布思又露出了笑容。还真是无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