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冬 胧月 碎纸之雪(第2/4页)
没有风的时候比较好。在寒风静止时,我要降下雪花。阿银将手伸入袖口,调整呼吸。
出入井筒屋的和服铺伙计这样说道:“那天,我不是到井筒屋办事,只是恰好在那附近。第一个发现的是对面的瓷器铺,指着上面说,喂,那是什么……
“是的,我知道那下女的名字,她叫阿银。那姑娘长得很可爱,也很勤快。这时候说人家坏话好像不太好,但是井筒屋老板娘绝不是什么体贴的入,我心想,那下女怎么待得下去。
“我从来没跟阿银直接说过话,跟她搭话时,她每次总是讨好似的轻轻一笑,什么话也不说。
“因此,阿银为什么会这样做,我完全猜不出来。大概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吧……”
阿银从袖口拿出细细的纸片,纸片一离手,立即随风飞舞。接连不断。
是雪花。这样降下雪花是我的梦想,如今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
对着眼下的市镇,隨着寒风,阿银不断地撒下雪白的纸片。
阿银的父亲,在十六年前阿银出生时,是十轩店本石町“笹屋”酒铺的通勤掌柜。家中除了媳妇阿市,还有个大阿银两岁的儿子。生活虽不富裕,但阿银记得很清楚,阿市曾自言自语地说,那时很幸福。
阿银三岁时,父亲病逝了,是恶性肺病,咳个不停,托人介绍了据说医术高明的町医生,那医生也说没法医治。笹屋虽然很同情阿银一家人,却也束手无策。父亲死后,母子三人马上尝到了人间的疾苦。
死了丈夫的阿市,为了养育两个孩子,废寝忘食地工作。她有裁缝的手艺,而且也有人介绍工作,虽是按件计酬,但是只要工作就有收入。
尽管如此,光靠一个女人家,能做的毕竟有限。她不但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自己又舍不得吃,而且不眠不休地工作,难怪身体会出问题。阿市患上了眼疾。
阿市为了省灯油,靠着微弱的灯光做耗眼力的裁缝活到深夜,那恶果终于来了。最初只是看不清楚,不到半年,便恶化到几乎失明的地步。
这事,阿银没什么印象。她只隐约记得,阿妈和哥哥有时会彼此拉着手哭泣。
一家人的生活愈来愈拮据,阿银六岁那年冬天,过几天就是除夕的岁末,屋顶上积着皑皑雪花的某天,阿市带着两个孩子自杀了。
是的,那天飘着雪——
阿银不停地挥着手,在青空撒下雪白的纸片,心里这么想着。
一辈子都忘不了。阿妈和哥哥死的那天,正是这种白皑皑的大雪天,所以我才一直想要在某一天,像这佯从井筒屋的屋顶飘下同样的雪花。
眼下路上的行人,似乎骚动了起来,他们指着这边,或喊或笑。看,他们那吃惊的样子;看,不管是这张脸还是那张脸,个个睁大眼睛,嘴巴张得老大。
大家着吧,这是井筒屋的雪花!
阿市在食物里掺了老鼠药,打算自杀。年幼的阿银因吃到药的苦味不愿吃,反倒救了她一命。但是下定决心的阿妈,以及虽是孩子却也能理解母亲心情的哥哥,兩人终究一起踏上了黄泉路。
只有阿银一个人活下来。
阿市的姐姐,也就是阿银的阿姨,若不是她说反正是孩子多的穷人家,再多养一两个情况再坏也不过如此,爽快地收养了阿银,否则阿银大概也会步上母亲、哥哥的后尘。那年冬天非常严寒,而且很长,就一个六岁小孩来说,根本无处可去。
住在阿姨冢的那段日子,阿银从阿姨口中得知母亲为什么会走上绝路。原来并不是只是生活困苦而已,母亲当时也为借款所苦,若不还清借款,两个孩子就会被卖到私娼妓院——阿银这才知道,母亲当时被逼到这种地步。
阿银知道今川桥桥畔放高利贷的井筒屋也是在这个时候。
“阿银,你阿妈啊,”阿姨怒声说道,“最初,为了医治你阿爸的病才向井筒屋借钱,好让你阿爸得到医术高明的医生治疗。可是,你阿爸过世了。但是借款又不能不还,而且还得加上利息。那利息一直在增加,最后终于压死了你阿妈。”
你阿妈会带着两个孩子自杀,大概是认为,如果把孩子留下来,井筒屋也许会抓走两个孩子,当成是借款的抵押品卖掉——阿姨噙着泪说道。
“说真的,我收养你那时,那个井筒屋的无情老板,还说要把你送到其他地方做事,用你的工资还钱。虽然最后摆脱了他,但是他真的很固执。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总有一天会遭到天谴。”
阿姨虽然好胜却很体贴,她没对阿银说,为了收养阿银,她跟井筒屋如何谈判又吃了多少苦,她没跟阿银说这些讨人情的话。然而,即使阿姨什么都没说,随着阿银的长大,她也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