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现在不光宅,还瘫了。你这是宅瘫啊!宅瘫男!』(第5/7页)

鲶鱼精当上前厅经理,是2012年的春天。从这一年起,北京开始出现了严重的雾霾,但当时我们并没想到,雾霾天会在之后几年里,变得越来越厉害。对当时的我而言,天气好坏已经感受不到了,有鲶鱼精在身边,天天都是雾霾天。

鲶鱼精来了以后,开始变着法儿的整我们。我们这批门童,已经算是老员工了。刚来的时候,酒店给我们做了培训,事无巨细的教了我们仪表仪容和服务礼仪之类的东西。但工作时间久了,人难免变得有点儿油滑。为了挣钱,我们的服务礼仪突飞猛进,已经到了为十块小费无所不用其及的地步。但服装仪表上,就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当回事儿了。

按酒店的要求,我们每天上岗前,要先像个变态一样自己把自己从头到尾摸一遍。

摸头的时候,要说出来:“发不过眉,后不及领,侧不过耳,清爽好少年。”

然后从脸摸到脖子,边摸边说:“面容整洁,口气清新,衣领端庄,朝气去上岗。”

再把两手放在胸上,一路摸下去,摸到大腿根:“工服笔挺,口袋平整,裤缝笔直,万无一失。”

接下来跺跺脚,伸开胳膊原地转个圈,“准备就绪。”

最后的华彩是,上岗的所有门童大声喊出我们酒店的远景目标口号:“to fill the world with light and warmth with hospitatly!让我们给全世界献上阳光和温暖!”

这套杂耍是我们刚入职的时候,前厅经理每天都要检查我们的项目。但当时的前厅经理是个女孩儿,人很好,斯斯文文的。每天,我们这群小伙子都要当着她的面自摸,她先比我们受不了了。没过多久,虽然这套流程还写在每天的责任表上,但女经理已经不要求我们照做了,为我们免除了这项当众丢人的责任。

但鲶鱼精来了以后,重新开始要求我们做这套上岗前检查体操,而且对这流程里的要求,查的格外仔细。他上岗第一天,就因为我裤子有褶皱,王牛郎头发太长,各自扣了我们10分的员工考核分。我们每个月能扣的分是有限的,分儿一扣完,这个月的奖金就没有了。

鲶鱼精明摆着要和我们过不去,我们又明摆着不能和钱过不去,所以每到他当班的日子,我们都对仪容这一项,紧张极了。

门童的工服不能有褶皱,在之前的女经理眼里,我们只要不像刚拧过的酸菜一样,皱皱巴巴的来就行。但在鲶鱼精这儿,工服上有腋毛那么细的褶,都不成。我租的小阳台,没有衣柜,地上也摆不开衣服,为了不被扣分,我只好每天睡觉前,把衣服脱了,然后掀开床垫,把工服平铺在床板上。每天起床后,再掀开床垫,像抱媳妇儿一样小心翼翼的把我的工服抱出来。工服被床垫和我压的平平整整的,就是穿上以后,全身都是老木头味儿。

因为鲶鱼精的存在,我越来越讨厌上班。以前没有他的时候,我们这些门童,虽然知道自己做着酒店里很底层的工作,在这座城市里也属于可有可无的家伙。但那时,大家还能苦中作乐,上班时一起发发牢骚,说说笑话,偶尔遇到懂人事儿的客人,还会让我们觉得自己的工作其实也挺体面的。

而鲶鱼精来了以后,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打压我们。每天让我们在大门口做上岗检查,让我们大声喊出口号,路过的人会笑话我们,这无所谓。让我觉得难受的,是他冷漠里带着一点嘲笑的目光。

鲶鱼精从来没和我们骂过脏话,他会用一种最斯文的方式表达他对我们的鄙视,把你的自尊心像分尸一样,迅速卸的七零八落。

工作时间变得很难熬,所以每天下班后,我都会火急火燎的回家来找我的床,上了床就轻易不再下来了。这张架在飘窗上的单人床,不知不觉间,成了我在北京三年,唯一确定是属于我的东西,是能保护我的地方。

每天工作里,被客人无视或是非难,只要下了班,躺在床上,我就好了,心里平静下来,感觉每天上班的时间,都是替身去演了场戏,躺在床上的,才是真正的我自己。

床的一边紧贴着飘窗,有阳光的时候,我就躺在飘窗上晒太阳,心里总会想起小时候家里的炕。在冬天,家里的土炕也是暖融融的,人躺在上面,筋骨被烤的很舒展。墙上有个小窗子,隔壁邻居家养的大黄猫,老跳到窗台上,隔着窗户瞪我。有时候我妈在炉子上烤花卷儿,满屋子都是焦香。

有时候我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想着明天得和我妈要钱,学校春游去三营子山,我要买零食,这次别拿一兜子大瓜子糊弄我了。看在隔壁大黄猫老来瞪我的份上,我顺便给它买根火腿肠。想着想着一睁眼,自己却躺在北京的一个阳台飘窗上,窗外没有大黄,只有小区的住户,在遛看起来很贵的狗。窗子里的我,离最后一次小学春游,已经隔了二十几年;离不舍得给我买零食的爹妈,隔了天南海北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