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婆(第7/10页)

那天晚上新藏还是总做噩梦,还是没睡好。快天亮的时候才恢复了点精神。早饭吃得很没胃口,吃完就给阿泰打电话。阿泰还没起床,带着睡意抱怨:“你怎么这么早打电话?太过分了。我不喜欢早起,这会儿接电话简直就是要我的命。”新藏不理会他的语气:“昨天打完电话,我就等不下去了。我要去你那里,只听你电话,我有点不放心。我马上就过去。”阿泰一听拦不住,就说:“那你来吧,我等着你。”新藏一听马上挂断电话。出门前看了一眼担忧的母亲,也不说去哪就跑出去了。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乌云的缝隙间洒下紫铜色的光。天气很闷热。新藏来不及多想,立刻坐上电车。坐车的人不多,他选了中间的位置。一坐下来,困意就袭了上来,他甚至感觉有点头疼,仿佛帽子在勒紧。他想通过转移注意力缓解一下,一看发现周围有点怪异——车顶两侧的吊环都在随着车身晃动而摇摆,他眼前的这个却不动。一开始他只是奇怪,并没在意。但过了一会儿,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又出来了,而且越来越强烈。他觉得坐在这个不动的吊环下面不舒服,就换了个位置。再抬头就惊住了:那只不动的吊环开始晃动,其他原来动着的吊环却都静止了。虽然见多了怪事,但新藏还是有点害怕。他不由得环顾四周想求助。斜对面坐着一个老太太。她穿着黑罗披风,越过领口透过眼镜反瞥向新藏。虽然这老太太和阿岛婆无关,但新藏看着无端就想起了阿岛婆那张脸。他受不了了,把票塞给乘务员,迅速跳下了车,那速度堪比被发现了要逃跑的小偷。可是他忘了电车还在行驶,一跳下去帽子就飞了,木屐也坏了,而且还摔倒了,膝盖破了,磕得不轻。要不是他爬起来得快,很可能就被旁边飞驰的大货车轧了。新藏满身泥土,又满脸被喷了一股尾气。他望着大货车黄色后门上的蝶形标志,为自己大难不死而庆幸。

这场惊险发生在鞍挂桥站前四五百米的地方。正好过来一辆人力车,新藏爬上车还是惊慌不已,他催车夫快点走。一路上他心惊肉跳,身上的伤也很疼。刚才那番波折,可能也是一种不好的预示。他有点担心人力车会不会翻掉,那样可真是命绝于此了。车走到两国桥时,国技馆上空乌云压顶,河面上的船帆聚拢成蝴蝶的形状。新藏感到自己即将与阿敏生离死别,甚至有些泪湿眼眶。怀着这样的心情,不知不觉间车过了大桥,到了阿泰家门口。这时的新藏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复杂的情绪纠结于胸,让他百感交集。在车夫诧异的目光中,新藏迅速多付了一些钱,就匆匆进去了。

阿泰见新藏来了,连忙把他让到里屋。一转眼看到新藏这副形容,不禁有点吃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搞的?”“我从电车上跳了下来,受了点伤。”“你又不是没坐过车,怎么会笨到这个程度?你为什么要跳车?”于是新藏把经过详细告诉了阿泰。听完之后,阿泰皱了眉:“情况不太好,可能是阿敏那里出问题了。”新藏一听到阿敏的名字就紧张,追问阿泰:“出了问题?你让她干什么了?”阿泰却不回答,叹口气说:“唉,到了这个地步,也许是我的责任。我要是不在电话里说出跟阿敏通信的事,老太婆也不会知道我的计划。”新藏更着急了,嗓音都发颤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告诉我计划是什么。你也太狠心了,我都吃了多少苦了。”阿泰打断我说:“行了,那也是无法避免的嘛,我都知道的。对手是那样厉害的老神婆,你要明白我的苦心。我要是不告诉你通信的事,也许就顺利进行下去了。你的一切行动都被阿岛婆监视着。没准那次电话之后,我也被监视了。万幸我还没遇到你那样的怪事。我的计划还是不能透露,不保密不行,哪怕你怨我,不到最后,我也不能告诉你。”阿泰好言解释,可新藏听了,虽然同意阿泰的做法,还是免不了担心阿敏。他难掩脸上的愤怒,直接问阿泰:“就算你说得对。那阿敏她会受伤吗?”阿泰也是一副担忧的样子:“不知道啊!”忧心忡忡地沉默了一会儿,阿泰有点坐不住了,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我也很担心,咱们别去老太婆家,就去附近看看吧。”新藏正担心得要命,一听阿泰的建议,当即同意,只用了五分钟时间就穿着单衣出门了。

出了门还没走五十米远,后边就传来木屐嗒嗒触地的声音。他俩回头一看,是店里的小伙计,扛着一把伞追来了。“送伞来了?”“是的,管家说快下雨了,请您带上伞。”“那为什么不给客人也带一把?”阿泰接过那把伞问了句。小伙计挠挠头,不知如何回答,鞠了个躬就跑回去了。真的要下雨了,天空中的乌云黑沉沉的,云的缝隙间透出的光线好像钢柱,看着有些阴森可怕。二人看着这天色,内心不由得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也不再交谈,只快步走。阿泰走得慢,过一会儿就得小跑几步紧追,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后来实在追不上,就放任新藏先走,他自己拿着伞慢悠悠跟着后面,同情地看着前面的同伴。走到阿敏和新藏看见巨眼幻象的地方,也就是第一道桥左拐的地方,一辆人力车从阿泰身边飞驰而过。阿泰看见车上的乘客,立刻尖声唤住走在前面的新藏。新藏不耐烦地停住回头说:“干吗?”阿泰追上前来急急地问:“你看见刚才人力车上那个人没有?”“看见了,戴着墨镜,比较瘦的一个男人。”新藏说完又要走,阿泰前所未有地郑重地说:“你听着,那人是我们家的大主顾,叫键惣,是个证券商,我猜可能就是他要娶阿敏做小妾。没啥依据,我就是感觉。”新藏心不在焉地说:“还能就凭感觉?”他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阿泰举起伞指着前面:“也不全是感觉,你看前面,那车停在阿岛婆家门口了吧?”说完看着新藏,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得意表情。新藏望去,果然是真的。那车停在垂柳下,车夫正在悠闲地休息。见此情景,新藏的表情有点变化,但还是那样郁闷。他有点烦躁地说:“可是,来找老婆子算财运的证券商,有很多吧?不只是键惣一个人吧?”说着两人来到阿岛婆家隔壁门前,阿泰也不再申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环境,以保护者的姿态和新藏并肩走过阿岛婆家门前。只见那门前除了有辆车外,与平日没什么区别。车就在眼前,耳朵后面别着“金蝙蝠”香烟的车夫在看报纸。地上有车轮印,从隔壁家门前到下水道前粗粗的两道儿。阿岛婆家的木格窗、木格门,以及里面隔扇的老旧颜色,都毫无变化,还是那样阴森寂静。不仅看不到阿敏的身影,连她常穿的那身蓝底白花衣服的袖子也看不到。慢慢穿过阿岛婆家门前的两人,不再那么紧张,但什么都没看到,让他们感觉很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