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8/12页)

丽蒙娜插上了电水壶,开始烧开水。约拿单摆出一盘小蛋糕和一只布哈拉奶油壶。蒂亚在客人身边蹭来蹭去,把鼻子凑到他的膝盖上嗅了嗅,叹了一口气,又爬到一边,钻到扶手椅下面,只露出一条尾巴,它的尾巴在咖啡桌旁边铺着的那块长方形灰地毯上嘭嘭嘭地拍打了好几下。四排被仔细整理过的书整齐地立在书架上。窗户上和通向门廊的门上都挂着厚厚的棕色帘布。

房间里似乎一片宁静,甚至包括墙上的那幅画,画中一只黑色的鸟栖息在红砖砌成的篱笆墙上。一道斜阳像一支金色的标枪一样,不知羞耻地刺破了屋内的黑暗。阳光投射在画面底部的一块砖上,把它变成了一个炫目的光环。那只鸟儿看起来疲惫不堪,它的嘴想要喝水似的微微张开着,它的眼睛闭着。

电水壶发出了鸣叫声。丽蒙娜端来了咖啡,放在桌子上。“你一定很喜欢你的新工作,”她说,“约拿单告诉我你干那个挺在行的。”

他小心地避开她的目光,告诉她能有约拿单做他在基布兹的第一个朋友他是多么高兴。当然,要不是命中注定的话,两个人并不比两座山更有机会遇到一起,但是他没必要说这个,一个人在新地方碰到的第一个人可能是命中注定的。顺便提一句,他曾经读过一篇引人入胜的文章,是讲基布兹妇女地位问题的,但是他不同意那篇文章的观点,也就是说,就这个问题他保留了自己的观点。丽蒙娜是怎么想的呢?他本人觉得这个问题还有待解决。

“太不巧了,”丽蒙娜说,“你怎么在隆冬季节来,而不在夏初的时候来呢?冬天什么都那么悲伤,那么压抑。夏天的时候花儿都开了,草坪也绿了,夜要短得多,而且也不那么黑,白天好长好长,长得有时候就像一个星期。而且从我们家的门廊上你可以看到太阳落山。”

“要是到了夏末,”约拿单说,“我们就会找到别的人到拖拉机库去干活了,我们可能也就没有房子给你住了。事实上,你在最关键的时候来了。想想吧,我就那么傻呆呆地在那儿站了三天,冲着一个简单的油路阻塞问题发愣,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儿出了毛病!”

“如果你允许我发表一个非常不同的观点的话,”阿扎赖亚说,“私下里我并不相信偶然。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其准确的,即便是不为人知的原因。‘要是马车非坏不可,所有沙皇的车夫也不能把它修妥。’你想一想,比方说,一个名叫耶霍沙夫特·肯特的人,他是个数学教师、单身汉、集邮爱好者,还是他住的那幢房子里的房客委员会委员。一天晚上,他到外面走了十分钟,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刚好撞上了一颗碰巧射出来的子弹,咱们就比方说,是一个私人侦探开的枪,他当时正在后院的门廊上清洗手枪。子弹把肯特的脑袋打开了花。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们,并不是所有的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心理科学都能再现当时发生的无数事件,它们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精确度共同造成了这次悲剧性的死亡。是啊,我们是在谈论最不可思议的因果锁链,涉及到一毫米、一秒钟里面极其细微的片段,它们由无数个可变因素组成:时间、空间、气候、光学和弹道学、人的主观愿望和阻止这些愿望实现的种种障碍、遗传学、个人习惯、教育、重大和次要决定、意外事故、错误、风俗习惯、某次新闻广播的长度、一只小猫跳下一只垃圾桶、附近的胡同中一个小孩惹恼了他的母亲,如此等等以至于无限。在这些因果锁链当中,每一个因素都有自己的一串因果锁链,可以继续追溯到其他的原因。只要让这些无数变量的其中一个发生,这么说吧,发生头发丝粗细的变化,就可以改变整个事情的结局。于是,这颗子弹就从肯特的鼻子前面飞过,或者穿过他的袖筒,或者从他头顶的头发中间穿过。它甚至可能会把另外一个人的脑袋打开花——比如说,我,或者说——但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们当中的某一位。任何一种可能性反过来会出现在一个新因果锁链中,继续导致其他一些人类无从知晓的事件发生。等等,等等。

“那么,我们又自作聪明地做了些什么呢?由于我们的无知、迷惑和恐惧——也许我应该再补充一点,由于我们的懒惰和傲慢——我们说一件不幸的意外事故发生了。我们用这个谎言,这个粗俗、无知的谎言,把这件事推到了一边。

“我记不起来我上次是在什么时候喝到这么浓、这么香的咖啡了。这也许是导致我说话太多的一个原因。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怎么跟人说过话了,因为我没人可说。尽管那个《圣经》教师——我刚才就是以他为基础做出了那个小小的假设——他可能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但是人们依然会为这样一个人的死而悲痛。他是个兢兢业业的体面人。也许他没有让教室里的学生都沸腾起来,但是,可以说他没有给他的国家和同胞带来一丝危害。这些东西非常好吃,是你自己烤的吗,丽蒙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