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费玛在倾盆大雨的黑夜里淋得全身透湿(第2/5页)

特德问他想喝点什么,费玛回答说:

“随便什么都行。来杯水吧。别浪费时间了。要么来点白兰地。或者来点热饮。真的没关系。我只不过是顺便过来坐上一会儿。”

特德用他那浓重、缓慢的美国口音说话了,就像电话接线员那样,干巴巴的,每个句子结尾都不用问号。

“好的。我给你拿一杯白兰地。还有,你确信、肯定是吃过一些晚饭了。”

费玛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撒谎,想说没吃,因为事实上他这会儿饿得要死。可他最终克制了自己。

特德坐在摇椅里,一声不吭,烟草的浓雾将他包裹了起来。费玛很喜欢他烟斗里那种优质烟草散发出来的好闻的气味。他同时也注意到,特德正冷静地、带着一丝人类学家的好奇观察他。即使客人突然放声歌唱,或者放声大哭,他好像也不会抬一下眼皮。费玛没有放声歌唱,也没有放声大哭,他说:

“哦,约珥出去了,迪米也出去了。我忘了给他带些巧克力了。”

“对。”特德一边憋着哈欠,一边说。他又吐出了一股好闻的蓝色烟雾。

费玛盯着那堆计算机辅助设计的机械平面图,像翻阅自己的东西一样随意地翻看着,并特意将第六页和第九页做了一番比较,好像他当场做出了决定,自己也要成为一名合格的航空工程师似的。

“你在这里为我们捣鼓些什么呢?能发射橡皮子弹的宇宙飞船?还是飞砂枪[4]?”

“这是我们给一家英国期刊在撰写的一篇论文。其实还只是在试验阶段:喷气式汽车。你很可能知道,约珥和我研究这个课题已经有好些年头了。你也曾经好几次要我给你解释解释,可每当我说了两三分钟,你总求我别再说了。我向他们保证要在周末完成这篇稿子。有截稿期的。顺便问一下,你就不能教我‘保证’和‘截稿期’这两个词用希伯来文怎么说吗?作为诗人,你肯定知道。对不对?”

费玛绞尽脑汁,差点想出了特德所用的两个英文单词在希伯来文中的对等词。可它们好像在他记忆的门槛旁边朝他窃笑,又像两只淘气的小猫崽,在他两手之间来回蹦跶,可就是抓不住它们。接着,他记起来了,张开嘴正准备回答,可它们却从他舌边逃走,又一次消失在黑暗之中。费玛觉得很尴尬,说: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谢谢,费玛,”特德回答说,“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可是,你坐到客厅里,等他们回来,肯定要舒服得多?你可以看看电视新闻。”

“请把迪米的塑料积木给我,”费玛说,“我给他搭大卫塔[5]。或者做拉结的坟墓[6]。或者别的任何东西。我不会打搅你工作的。”

“没问题。”特德说。

“你是什么意思嘛,没问题!我可是来这里看望你的!”

“那么,就谈谈吧。”特德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这样的,”费玛开始说话,可他一点儿也不知道接下去他要说些什么,让他吃惊的是,他竟然听到自己在说,“你知道,占领地目前的局势让人无法忍受。”

“看上去是这样。”特德平静地说道。这时,费玛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异常生动而清晰的画面:眼前这个眉毛浓厚的白种公驴正用粗重的双手揉搓着约珥赤裸的胴体,既而趴在她的身上,用阴茎在她小巧而又坚实的乳房之间擦过来,又擦过去,那节奏吃力又单调,就像在锯一块木板。约珥的眼里充满了泪水,费玛也突然热泪盈眶,他急忙用自己那块脏兮兮的手绢捂住鼻子。从口袋向外掏手绢的时候,他又抖落出一张纸币,这次是一张二十谢克尔的钞票,可能是锡安广场旁边那个饮食店老板给他的找零,也可能是父亲上一次塞到他口袋里的。

特德把钞票捡起来,交给了费玛。然后,他往烟斗里重新填满烟丝,再次将烟斗点燃,同时在空气中又铺上一层费玛想讨厌但却发现自己很喜欢的密密的雾幕。

“噢,”特德说,“你刚才是在谈占领地的局势。那儿的局势肯定错综复杂。”

“占领地的局势,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费玛咆哮道,“这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欺骗。我谈的并不是占领地的局势,我是说以色列的局势,就是这里。在绿线[7]以内。在以色列社会内部。占领地只不过是我们自身的阴暗面。“六日战争”以来,如果不是在这之前的话,如果不是从一开始的话,我们一直在堕落,现在每天在占领地发生的一切只是这种堕落过程的具体化。是的,我们每天早晨都读报纸,白天听新闻,晚上看‘最新报道’,我们叹息,我们彼此都说再也不能这样了,我们经常在请愿书上签名,可实际上,我们什么也没做。零。啥也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