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费玛起床上班(第2/3页)
他也发现,角色已经颠倒过来,从此以后,这个四肢粗笨的大眼睛小孩就将永远地躲藏在这蚕茧一般的子宫深处了。
有时,伴随着一些嘲弄的那种无可奈何包含着相反的一面:一种发自内心的对子宫里孕育出蝶蛹的儿童、青年和成人的渴望。所以,有时他能在刹那间体验到一种绝不可能恢复的东西被恢复了,这种恢复以一种净化的状态存在,不会腐烂,不会憧憬和忧伤。好像囚禁在玻璃气泡中一样,他刹那间就觉得约珥的爱又恢复了。她贴着他的耳根吻他,舔他,并低声说:“这里,摸我这里。”
在盥洗室里,费玛发现剃须膏已经用完了,这使他有点左右为难,但他突然有了巧妙的主意——在胡须上厚厚地涂抹一层普通香皂。只不过那种香皂有一股腐臭味,就像滚滚热浪里人们的胳肢窝。他使劲地刮着胡子,直到刮疼了嘴上的皮肤,却忘了刮下巴上的胡茬儿。接着,他淋了个热水浴,在即将洗好前,竟有勇气冲了三十秒钟的冷水,陡然之间,他感到精神焕发、活力四射,打算翻开他人生的新篇章,直到他把浴巾重新裹在身上。那条浴巾从前天或者是大前天甚至是更久以前就潮乎乎的了,上面有他自己在夜晚留下的汗臭味,仿佛有人强迫他穿了一件肮脏的衬衫。
冲完淋浴,他来到厨房烧水,准备冲咖啡。他在水池里拿了一个脏杯子洗了洗,放入两块糖精和两匙速溶咖啡,然后去铺床。他和床罩的较量持续了几分钟之久。回到厨房,他发现自己让冰箱的门敞了一夜。他取出人造黄油、果酱和前天打开的一瓶酸奶,发现一只弱智的昆虫不知什么缘故竟选择了酸奶瓶作为自杀的场所。他试图用汤匙把尸体挑出来,结果却让尸体陷到了酸奶里面。他把酸奶瓶扔进垃圾箱,将就着喝了一杯清咖啡。他没经检验就认定牛奶必然坏了,因为冰箱的门已经开了一夜。他想打开收音机听听新闻。内阁的会议开到了深夜。特种空降突击队已经降落到大马士革并逮捕了阿萨德[3]总统?要么,亚西尔·阿拉法特想到耶路撒冷对议会发表讲话?费玛宁愿此次新闻至多不过是谢克尔[4]贬值或是某桩腐败案而已。他想象着在午夜时分召集自己的内阁开会。当年参加青年运动的革命情绪使他把这次会议安排在卡塔门的一所破败的学校,教室里摆着漆皮剥落的长凳,黑板上用粉笔写着算术题。他自己则穿着工人的夹克衫和绽了线的裤子,并不坐到讲台前,而是坐在窗台上。他会把现实描绘得残酷无情,把迫在眉睫的灾难描述得让每位议员都目瞪口呆。到了黎明时分,他就会将大多数议员争取过来,让他们做出决议,首先从加沙地带撤出我们所有的军事力量,即使达不成协议。“如果他们向我们的定居点开火,我就向他们实施空中轰炸。但是,如果他们保持沉默,或者表现出谋求和平的诚意,那我们就等上一两年,并同他们就约旦河西岸的前途展开谈判。”
喝完咖啡,他穿上一件棕色的旧针织套衫,是约珥留给他的那件鼓鼓囊囊的针织套衫。他看看表,发现自己已错过了七点的新闻。于是,他下楼到信箱里取晨报。但他忘了带钥匙,只好从信箱的缝隙里掏那份报纸,结果把第一版给弄破了。他一边上楼一边浏览新闻标题,读着读着,他得出一个结论:国家已经落入一伙政治狂徒的手中,他们无休止地谈论希特勒、大屠杀[5],总是迫不及待地扑灭和平的曙光,把和平看作旨在消灭他们的纳粹式策略。来到门前,他意识到他又一次违背了自我,于是警告自己不能像以色列知识分子那样歇斯底里、干叫干吼:我们必须提防那种历史终究要惩罚罪人的愚蠢观点的诱惑。冲第二杯咖啡的时候,他将刚才的思想统统抛开,在头脑里酝酿与尤里·格芬和茨维卡之流进行政治讨论时要使用的论点:我们最终还得学会如何生存,如何在要持续好几年的过渡局势下学会行动,而不是对现实忍气吞声。我们缺少在前途未卜的局势下谋求生存的心理准备,我们急于一竿子到底并想立即确定结局,诚然,这些都是我们政治无能的真正原因。
读完电视评论员对头天晚上自己本打算看却又忘了看的节目所作的评论,时间已过了八点,他又错过了新闻节目。他很是恼火,认为自己应该立即坐下来工作。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梦中的那句话:一定得分开。把什么与什么分开呢?一个非男非女但温暖、柔和、饱含深情的声音对他说:埃弗雷姆,你在哪儿?问得好,费玛回答。
他坐到桌前,看到了那些尚未回复的信件和星期六晚上列的一张购物单,又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早晨应该给什么人打个电话,他有一件很紧急的事要谈,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要给谁打电话。于是,他拨了茨维卡·克鲁泡特金的号码,把克鲁泡特金叫醒,他觉得很是尴尬,先结结巴巴地对他说了一长串抱歉的话,然后竟唠唠叨叨地聊了二十多分钟,从左派的政治手腕谈到美国立场正在出现的变化,又谈到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这枚炸弹正在我们四周滴答滴答响个不停。最后,茨维[6]打断了他。“费玛,对不起,你别生气,可我得穿衣服了。我要去上一堂课,都迟到了。”跟开始时一样,费玛又是一番冗长的抱歉才结束了谈话,但他还是记不清今天早上要不要给某个人打个电话,或者就在那里等一个紧急电话,而这个紧急电话或许由于他和茨维的交谈已经被错过了。转念一想,与其说是交谈倒不如说是独白。于是,他打消了再给尤里·格芬打电话的念头,开始查对电脑打印的银行结单,但他弄不清账单上是存入六百五十谢克尔、取出四百五十谢克尔,还是存入四百五十谢克尔、取出六百五十谢克尔。他的脑袋耷拉在胸前,双目紧闭,脑海中浮现出一群又一群的穆斯林狂热分子,他们激动地吟诵《古兰经》,呼喊口号,遇见什么就将其砸烂、烧毁。接着,广场上空空如也,只有发黄的碎纸片在微风中飘荡,混合着噼里啪啦的雨点。雨从这里一直下到被紧裹在灰色云雾中的伯利恒群山。埃弗雷姆,你在哪里?雅利安人那边在什么地方?如果她觉得冷,那她为什么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