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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两个大眼袋的棕色男人,既不年轻也不老,脖子上挂着一条裁缝用的蓝绿相间的尺子,尺子两端耷拉在他的前胸,他的动作缓慢倦怠,棕色的脸庞宽大而疲惫,一丝羞怯的微笑闪现在柔软的胡须下,随即便消失了。那个人朝我弯下身子,用阿拉伯语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懂他的话,然而在内心里将其翻译成语句,你不要害怕,孩子,从现在开始别害怕了。

我记得营救我的人戴着一副棕框方形眼镜,那眼镜不适合女装店的售货员,但也许适合一个大块头上了年纪的木匠,他边拖着双脚移动步伐,边哼唱着小曲,嘴唇上叼着熄灭了的烟头,衬衣口袋里露出磨损了的折尺。

这个人看了我片刻,因为眼镜已经顺着鼻子滑下,所以不是透过眼镜镜片,而是从眼镜上面看我,从近处对我进行仔细审查,把又一个微笑,或者说笑影隐藏到整洁的胡须后面,他点了两三次头,接着伸出双臂把我吓得冰凉的小手放到他温暖的手中,好像他正在暖化一只冻僵的小鸡,把我从黑暗的凹室里拖出来,将我高高地举在空中,紧紧抱在他的胸前,就这样我开始哭了起来。

这个人看见我流泪了,把我的脸颊贴在他松弛的脸颊上,用低沉而无生气的声音讲起了阿拉伯人的希伯来语,那声音令人愉快地联想起黄昏时分黯淡的乡村土路,他又问又答,归结为:“一切都好吗?一切都好。好了。”

他把我抱到了坐落在服装店里面的办公室,空气中飘着咖啡味儿、香烟味儿、毛料衣服味儿,以及找到我的那个人脸上的剃须水味儿,那气味与父亲的剃须水味儿不一样,更浓烈更尖锐,我也想让爸爸拥有那种气味儿。找到我的那个人用阿拉伯语对聚集起来的人们说了几句话,这是因为办公室里有些人站在或坐在了我和正在角落里哭泣的格里塔阿姨之间,他也对格里塔阿姨说了一句话,她的脸更红了,与此同时,这个人动作迟缓,负责,像个医生感到自己找出了伤痛的位置,把我递到了格里塔阿姨的怀中。

不过我不是特别愿意待在她的怀里,我只想在营救我的那个人的胸前多靠些时候。

之后,他们又在那里聊了一会儿,是别的人,不是营救我的那个人,营救我的那个人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我的脸颊,拍拍我的肩膀,便离开了。谁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是否还活在人世?他是住在自己家里,还是住在某个肮脏贫困的难民营?

而后,我们乘坐3路公共汽车主线回家。格里塔阿姨洗了她自己的脸,也洗了我的脸,于是就显示不出我们已经哭过了。她给了我一些面包和蜂蜜、一碗米饭、一杯温热的牛奶,她还给了我两块杏仁蛋白奶糖作为甜食。接着她给我脱掉衣服,把我放到她的床上,她拥抱了我半天,还喵喵地叫,最后是黏糊糊的吻,她给我盖好被子说,睡吧,睡吧,我可爱的小宝宝。也许她希望抹去痕迹,也许她希望我从午睡中醒来后,会认为一切都是一场梦,不会和我的父母讲,或者即便我说了,她也会莞尔一笑,说我总是在下午的睡梦里编织这样的传说,确实需要有人写下来收入书中,配上精美的插图,这样一来其他的孩子们也就可以享受了。

但是我没有睡着,我静静地躺在那里,在毯子底下玩我的金属蜗牛。

我从来没有和父母说起过巫婆、墨海深处或是营救过我的那个人。我不想让父母把我的蜗牛没收。我不知道怎样解释我在哪里发现它的。我无法说我是把它作为礼物从梦中带来的。要是我告诉他们实情,他们就会对格里塔阿姨和我发火:那是怎么回事?殿下!做贼?殿下发疯了吗?

他们会径直将我带回到那里,强迫我交回蜗牛,请求原谅。

接着便惩罚我。

下午晚些时候,爸爸来格里塔阿姨家接我。他和平时一样,说:“殿下今天显得有些苍白。他今天不顺利吗?他的船在大海中沉没了吗?还是他的城堡让敌人攻克了?”

我没有回答,然而我确实可以让他不快。比如,我可以告诉他,从今天早晨开始,我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位父亲,一位阿拉伯父亲。

他一边给我穿鞋,一边和格里塔阿姨开着玩笑。他总是通过调侃来取悦女人。他总是喋喋不休地聊天,不让任何房间有片刻安宁。我父亲终生惧怕安静。他总是感到对谈话生活负有责任,倘若谈话有片刻索然无味,他会认为这是一种失败,是他的过错。于是乎他编了顺口溜儿来取悦格里塔阿姨:

“既纯洁,又真挚,/没有罪,没有错/只是和格里塔/逗逗乐。”

也许他还会有进一步的举动,说:

“亲爱的格里塔,亲爱的格里塔,你真的打动了我这里。”指着他自己的心。格里塔阿姨的脸立即红了,因为她为自己红脸感到难为情,因此她的脸更红了,脖子和胸脯近乎发紫,像个紫茄子,尽管如此,她依旧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