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19/26页)
或许真正使新英格兰美妙神奇的正是那些日子里的这种欢欣感,这种挥之不去、神奇的充实感,这种感觉时刻盘旋在那些日子的空气里。也许答案很简单:也许只是这个步履轻柔、突然到来的春天太过于美妙,带着易逝的喜悦乍然拂过,像精灵般让人半信半疑,带着某种令人迷惑、精灵般、梦境般、模糊的声音,在严酷、冰冷的寒冬过后,在美丽和凄凉之后,在寒霜和冰雪袭过鲜活的肉体之后,显得异常美妙;而肉体对这种侵袭的抵抗,就像抵抗一个野兽般敌人的残酷袭击,所以,这些人尖酸刻薄的言辞、僵硬的动作、畏缩而狐疑的神情、紧抿的嘴唇、通红的鼻尖和搜寻式的眼神都是那些为了保护自己、与大自然和整个世界做艰苦抗争的人们所真正具有的。
不管怎么说,那天行将结束之际来到这儿时,这个小伙子感到的不是结束、疲倦和一无所获,他感到一种不断加强的喜悦,一丝隐隐的满足感。空气中弥漫着市场的奇妙气味和海水的气息。当他走在仓库和商店波纹状的锡制遮雨篷下,踏过光秃秃、铺了鹅卵石的人行道时,上百种肥沃泥土的浓郁气息扑鼻而来:有薄板条木箱浓烈、刺鼻的味儿,有橘子、柠檬和柚子发出的令人想家的酸味儿,有烂白菜、烂橘子的腐臭味儿;有鸡肉热乎乎、石灰般的冲鼻味儿,冷冻鳕鱼和牡蛎的味儿;此外,还有菜园子那清新、湿润的味儿——有生菜、白菜和新土豆的味儿,它们娇嫩的外皮上还沾着芬芳的泥土,装了箱的芹菜也发出宜人的清香;还有香瓜——熟透了的金黄色香瓜摆放在芳香的干草上——还有各种热带水果的混合味儿,有香蕉、菠萝和鳄梨。
春天柔和、微妙的空气使所有这些气味具有了一种新鲜、宜人的活力;它使人行道上的柏油渗漏出来;使古老仓库里凝聚了八十年的各种香味缓慢而淡淡地飘散了出来:包装箱发出的轻微松香味,半个世纪累积下来的黏稠物厚厚地粘在老仓库的壁板上,其中有麻绳、柏油、松节油和纤维的气味,有浓糖蜜、人参、刺鼻的藤条、树根和旧麻袋的气味;有新磨的棕色咖啡发出清新、浓郁、扑鼻、令人愉快的气味;还有燕麦、成包的干草和麦麸的气味,有箱装的鸡蛋、奶酪和黄油的气味;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各种肉类的气味——冻牛肉、诱人的大肉和小牛肉,还有脑子、肝和肾的气味,腰肉、肚子和肘子的气味;有生肉和熟肉的气味,因为在那幢脏兮兮大楼的楼上,在其中一间屋子里,屠夫、面包店老板、银行家、股票经纪人和哈佛大学的学生们紧挨着彼此,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最好、最鲜嫩的牛排,冒着热气的面包和带皮烤的硕大马铃薯。
而且,人们也总能嗅到海水的气息。在那些又脏又暗、烙上岁月与金钱印记的街区,建筑物一直延伸至码头,因此人们总能感觉到海水的脉搏,而这里本身就是人工填充而成的一块地方。时而会有一辆卡车在阒无人迹的石子路上轰隆隆地开过去,一条街道沿着港口伸展开去,一家家又脏又暗的小服装店、饭馆,一辆辆大马力货车,车厢门敞开着,里面空空的。温热、陈旧的车板散发出的阵阵气味,车轮和车轴的气味,全都扩散至很远的地方。
最后,水边有一座座巨大的码头和仓库,一日的忙碌之后,这里看上去平静且充满了活力。它们矗立在那里,显得巨大而丑陋,但又因其中的各种劳作和忙碌而具有了一种强烈的美感;它们保持着自己的本色,并不因周围的忙碌而更富生机,巨大的砖墙像悬崖一样高耸着,里面交错着轨道,巨大的火车可以进出其间;现在,一天终于结束了,它们像一个个困乏却生机勃勃的动物,不停地喘息着。某个人的脚步声会在幽深的地方发出遥远而孤寂的回声,同时传来卡车远去的咔嗒声和工人说“晚安”的声音,接下来便是强大、神奇的寂静。
然后,要说的是大海——当海水碰触到海港的土地时,它显得美丽而神秘,海浪与波涛中携带着大地特有芳香的海水,摇晃、拍打着覆盖了钢筋混凝土的港口;海水里,海藻拧成了一股股长长的带状物;海水中传来桅杆和带壳动物腐烂后的那种泥灰气味。海面上有一艘艘大船——其中有货船,有打渔的纵帆船,有驶往纽约的干净、洁白的夜航船。现在,这些船都沉静而雄姿勃勃地停泊在那里;还能看到一串串明亮的灯光,里面有微微泛光的铜管乐器,有豪华的船上酒吧——是漆黑水面上欢乐与奢华的象征,是爱的象征,也是漆黑的波浪上起伏船只的象征——视野所及的这一切,精灵般的五月融汇的各种气味,都给这位年轻人带来了难忘的记忆和许多难以言说的印象。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是在他的希望与信念中,只有荣耀、爱情、权力、财富、逃离、运动,以及清晨大地的崭新景象和物质上的真正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