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仔(第9/9页)

这就是迪克的屋子。我们都知道这一点。不知怎的,我们都知道再也没有人会住在这里了。

谢泼顿先生走到桌子旁,拿起迪克那本仍然摊开放着的旧《圣经》,举到灯光下看着,看着迪克最后一次阅读、并做了标记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他没有同我们说话,便静静地读了起来: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来到安静的水边。他重新唤醒我的灵魂,以自己的名引导我踏上正路。没错,我虽然走过死亡的幽谷,却不惧任何邪恶,因为你与我同在……”[6]

读完后,谢泼顿先生合上书,把它放在桌上,放在迪克摆放的老地方,我们走出房门并锁好。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进过那间屋子。

多年已然过去,这一切都已消逝。大家各奔前程。可是,往昔故人的音容常会回来,重又出现,沿着时间无声、永恒的轨迹,重新出现在不朽的时间长河里,在我的记忆中点亮。

一切重又归来——儿时的声音,踢球的砰砰声,迪克的走动,稳步的走动,迪克的走动,默然的走动,狂暴的世界和沉静中,有个东西在移动,在夜里移动。随后,我会听见狂响的钟声、人群的喧嚣、犬吠之声,也会感到那个永不消失的阴影正在靠近。接下来,我会再次看见那间小房间,那张桌子和那本书。那首古老赞美诗中田园诗般的神圣会再次袭上我的心头,我的内心会因迷茫和怀疑惊奇不已。

自从那次事件以来,我又听过一首诗,一首我知道迪克从未听过的诗,一首我或许理解不了的诗,但是我觉得,下面这首诗的措辞和意象很适合迪克:

老虎!老虎!燃烧的辉煌,

你把黑夜的森林照亮,

怎样不朽的双手或眼睛,

造就出你这可怕的匀称?

……

怎样的铁锤?怎样的链条?

在怎样的火炉里把你的头脑铸造?

怎样的铁砧?怎样的铁腕?

能使这致命可怕的凶神就范?

繁星投下长矛,

泪水湿润上苍,

他是否笑看他的杰作?

他创造了你,你是否也创造了他?

“什么样的锤子?什么样的链条?”谁也不曾知道。这件事神秘而奇特,谁也说不清。这件事有十二篇故事,一百种情节和传闻,最终全都没有了下文。有人说,迪克来自得克萨斯州;又有人说,他的家乡在佐治亚州;有人说,他的确在陆军服过兵役,可是在部队里杀了一个人,因此在莱文沃思被监禁了一段时期;有人说,他在陆军里服过兵役并光荣退伍,后来杀了人、并在路易斯安那州监狱里服过刑。又有人说,他在陆军里当过兵,后来发了疯,在疯人院里待过一段时间,接着他又从那家精神病院逃了出来。还有人说,他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来到他们这儿时,他其实是个在逃犯。

这些故事全都没有下文。没有任何证据。人们议论、争辩过上千回——他是什么人,干过什么行当,做过些什么事,来自何处——全都没有下文。没人能回答上来。

他来自黑暗。他从黑暗中心走出来,是从神秘、偏僻南方的黑暗中心而来。他乘夜而来,乘夜而去。他是黑夜的孩子和伙伴,是人类奇迹和神秘的象征,是人类黑暗灵魂的另一面,是夜晚的伴侣,是夜晚的良驹,是所有经过黑暗、仍然留存下来的万物的象征,是来来回回、最终驻留在黑夜、并平静等待之物的象征,是人类邪恶、天真的象征,是人类神秘的象征,是人类莫测高深品质的一种折射,是一个朋友,一个兄弟,一个不共戴天的敌人,一个无名的恶魔——是我们挚爱的朋友,不共戴天的敌人,两个世界的结合体——是老虎与人子的组合。

[1]本诗出自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的名篇《老虎》。下文同。

[2]语出《圣经·旧约·以西结书》第37章第1节。

[3]语出《新约·马太福音》第25章和32节。

[4]最后审判日前善恶之决战场。见《新约·启示录》第16章第16节。

[5]民间传说中应召用魔力驱鼠的一个神话人物(一说实有其事,发生于13世纪),因未取得应有的报酬而吹笛施法使所有的儿童全跟他上山。布朗宁著有长诗《哈默林的花衣吹笛人》。

[6]本段内容出自《圣经·诗篇》第23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