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 北山杉(第5/6页)

太吉郎担心下雨。伐竹会在六月二十日举行,正是梅雨季节。

十九日那天的雨,下得比平日的梅雨大。

“这么下下去,明天恐怕举行不了啦。”太吉郎不时地望望天空。

“爸爸,下点雨算得了什么呢。”

“话虽如此,”父亲说,“天气不好总是……”

二十日,雨还在下个不停,空气有点潮湿。

“把窗户和柜门都关上吧。讨厌的湿气会使和服料子上潮的。”太吉郎对店员说。

“爸爸,不去鞍马寺了吗?”千重子问父亲。

“明年还举行,今年不去算了。鞍马山浓雾弥漫,也没什么可……”

为伐竹会效力的不是僧侣,主要是乡下人。他们被称作法师。十八日就得为伐竹作准备,将雄竹和雌竹各四根,分别横捆在大雄宝殿左右的圆柱上。雄竹去根留叶,雌竹则留根去叶。

面对大雄宝殿,左边叫丹波座,右边叫近江座,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称呼。

轮到的随从,就得穿着世袭的素绸服,脚蹬武士草鞋,系上揽袖带,头缠五条袈裟的僧侣冠,腰间插着两把刀,掖着南天竹叶子。伐竹用的樵刀则放在锦囊里。在开路人的引领下,向山门进发。

约莫在下午一点,身穿十德服的僧侣吹起海螺号,就开始伐竹。

两名童男齐声对管长说:

“伐竹之神事,可庆可贺。”

然后,童男分别走到左右两个座位上,各自夸赞说:

“近江之竹,妙哉!”

“丹波之竹,妙哉!”

伐竹人首先把捆在圆柱上的粗大的雄竹砍下来,然后整理好。细长的雌竹则原封不动地放置在那儿。

童男又报告管长说:

“砍完竹了。”

僧侣们走进大殿诵经。然后撒供神的夏菊花,以代替莲花。

接着,管长从祭坛上走下来,打开丝柏骨扇子,上下扇三遍。

随着他“啊”的一声高喊,近江、丹波两座位各派两人把竹子砍成三段。这就是伐竹会的仪式。

太吉郎本想让女儿去看看这种伐竹仪式。由于天下雨,就有点犹豫不决。正在这时,秀男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小包走进格子门来,说:

“我好不容易把小姐的腰带织出来了。”

“腰带?”太吉郎有点诧异,“是我女儿的腰带吗?”

秀男跪坐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低头施了个礼。

“是郁金香图案的……”太吉郎爽快地说。

“不,是您在嵯峨尼姑庵里画的……”秀男认真地说,“那时候我太幼稚了,对佐田先生实在失礼了。”

太吉郎暗自吃惊,说道:

“哪里,那只是我的业余爱好,随便画画罢了。经你规劝,我才恍然大悟,我要感谢你才对。”

“那条腰带我已经织好带来了。”

“什么?”太吉郎惊讶不已,“那张画稿,我把它揉成团扔到你们家旁边的小河里去了。”

“您扔掉了?……原来是这样。”秀男沉着得就像目中无人似的,“您既然让我看过,那就全都印在我的脑子里了。”

“这大概就是生意人的本事吧。”太吉郎说着,沉下脸来,“不过,秀男,我扔到河里的画稿,你为什么要织它呢?嗯?为什么还要织它呢?”

太吉郎反复地说了好几遍,一股既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

“秀男,你不是说过构思显得不协调,既荒凉又不健全吗?”

“……”

“所以一走出家门,我就把那张画稿扔到小河里去了。”

“佐田先生,请您原谅我吧。”秀男又一次鞠躬表示歉意,“当时我无可奈何地织了一些索然乏味的东西,弄得疲惫不堪,心里很焦躁啊。”

“我也一样啊。嵯峨尼姑庵环境倒很清静,可是只有老尼姑一个人,还雇了个老婆子白天来帮忙,非常寂寞……加上我家生意清淡,因此我觉得你那番话倒也实在。像我这样一个批发商,又不是不画画稿就不能生活,更没有必要去画那种新奇的图案。然而……”

“我也有许多想法。自从在植物园里遇见小姐,我还在想。”

“……”

“请您看看腰带好吗?倘若不如意,您可以当场用剪子把它剪碎。”

“嗯,”太吉郎点点头,然后呼喊女儿,“千重子!千重子!”

在账房里同掌柜并排坐着的千重子站了起来。

秀男长着一双浓眉,他紧闭着嘴唇,似乎很有自信的样子,然而他解包袱皮的手却微微颤抖。

他不好对太吉郎说什么,于是转向千重子。

“小姐,请你看看。这是按照令尊的图案织的。”秀男说着就这么将卷着的腰带递给了她,显得特别拘束。

千重子稍微展开腰带的一端,说:

“啊,爸爸!这是在嵯峨从克利画集得到启发构思出来的吧。”她说着就把腰带放在自己的膝上捌开,“哎呀,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