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 和服街(第5/6页)

太吉郎仿佛又挨了秀男一闷棍似的。

“只怪自己目光短浅呀。我虽然不喜欢用郁金香做和服和腰带的图案,但是出自名家的手,即使是郁金香图案,也会有长久的生命。”太吉郎的脸依然扭向一边,“就以古代书写断片来说也一样,再没有比这古都的更古老了。这么美的东西,却没人愿意去画,只是临摹。”

“……”

“就拿树来说吧,也没有什么古树比这京都的更古老了,不是吗?”

“我的话没有那么深奥,我每天嘎嗒嘎嗒地操作织机,没想过这么高深的问题。”秀男说着低下了头,“不过,比如说吧,令爱千重子小姐要是站在中宫寺或者广隆寺的弥勒佛爷前面,她不知要比佛爷美多少倍呢!”

“这话你说给千重子听,让她也高兴高兴吧。但这比喻太不敢当了……秀男,我女儿会很快变成老太婆的。会很快的。”太吉郎说。

“哦。我说过郁金香是活的。”秀男加重语气说,“它开花时间虽然短暂,但整个生命的火花却是灿烂的。现在正是开花时节。”

“那是啊。”太吉郎转过身来,面对着秀男。

“我并没有想请您让我织一条能系到孙辈的腰带。我现在……只是希望您能让我织一条哪怕系一年,但系起来称心舒服的就好。”

“风格高啊。”太吉郎点了点头。

“没法子。和龙村先生他们不同。”

“……”

“我说郁金香是活的,就是出于这种心情。现在郁金香就是怒放,也难免会有两三片花瓣凋谢。”

“是啊。”

“就说落花吧,樱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自有一番风趣,但不知郁金香怎样?”

“花瓣也会四下飘落吧……”太吉郎说,“只是郁金香的花太多了,我有点厌烦。色彩过分鲜艳,反而会令人感到索然无味……也许是我上年纪啦。”

“走吧。”秀男催促着太吉郎,“以往拿来我家的腰带,郁金香图案的镂花纸板都不是活的。今天真是饱享眼福了。”

太吉郎一行五人,从低洼的郁金香园拾级而上。

石阶旁边,与其说是围上树篱笆,不如说是雾岛杜鹃团团簇簇,活像一道长堤。现在不是杜鹃花期,但它那小嫩叶子的悠悠绿韵,把盛开的郁金香衬托得更加娇艳。

登上去,只见右边一片宽阔的牡丹园和芍药园。这些园圃也还没有开花。而且,大概是新辟的,他们对这些园圃都不太熟悉。

然而,东面可以望见比叡山。

从植物园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可以望及比叡山、东山和北山。但是芍药园东面的比叡山,好像就在正面。

“也许是由于雾霭浓重,比叡山看起来显得特别低矮。”宗助对太吉郎说。

“有了春霞才显得优美……”太吉郎眺望了一会儿,又说,“不过,大友先生,看了那春霞,你不觉得春天已经渐渐远去了吗?”

“是吗?”

“看到那浓雾,反而……春天也即将逝去。”

“是啊。”宗助又说,“真快啊,我都还没好好去赏赏花哪。”

“也没什么新奇的。”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

“大友先生,咱们打你喜欢的那条樟树林荫道走回去吧。”太吉郎说。

“太好了,谢谢。我要是能走走那条林荫道,也就心满意足了。我们来时也是走那条路来的,不过……”宗助说罢,回头问千重子,“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

路旁的樟树,枝干左右盘缠。枝梢上的新叶,还是一片娇嫩,略呈红色。虽然没有风儿,有的枝梢却轻轻地摇曳。

他们五人慢步走着,几乎一句话也没说。在林荫下,各人都涌起不同的思绪。

太吉郎的脑子里萦绕着秀男的话。秀男曾说千重子美极了,还把她比作京都最风雅的佛像。难道秀男已被千重子迷到这种程度了吗?

“可是……”

假如千重子和秀男结婚,她能在大友纺织厂里占据什么位子呢?要像秀男的母亲那样起早摸黑地缫丝吗?

太吉郎回过头来,看见千重子只顾同秀男说话,不时地点头。

太吉郎心想,即便结婚,千重子也不一定嫁到大友家去,可以把秀男招来当佐田家的养老女婿嘛。

千重子是独生女。如果把她嫁出去,母亲阿繁不知该有多伤心啊!

当然,秀男也是大友的长子。他父亲宗助曾说过,秀男的手艺比自己棒。不过,宗助还有老二、老三嘛。

此外,佐田家的“丸太”商号,虽说生意已日渐惨淡,甚至连店内的陈旧设备也无力更新,但毕竟是中京的批发商,不同于只拥有三台手织机的纺织作坊。一个雇工都没有,光靠家庭手工,生活也可想而知了。这从秀男的母亲浅子那副表情,以及简陋的厨房就看得出来。即便秀男是长子,但同他们商量商量,说不定会同意让秀男当千重子的入赘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