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佛界和魔界(第6/7页)

品子想表示不同意,矢木无所谓地说:

“假如魔界里没有感伤,我就选择魔界。”

正房里只有矢木的书斋、波子的起居室、茶室以及储藏室和女佣室。

后来只好将波子的起居室,充作夫妇的寝室。

这六叠的房间,从波子在乡间别墅的时代起,就给人一种女子房间的感觉。墙壁下部裱上了古色古香的锦缎片。说它古色古香,是指元禄以后江户时代武士家中的妇女礼服,或别的什么锦缎吧。

近来波子一躺下欣赏这些用彩丝刺绣的古色古香的花样,就变得寂寥起来。这些古老的锦缎太女性化了。

波子拒绝矢木后,躺在床上很痛苦。

打那以后,矢木就不想再要求波子了。

矢木这个人早睡早起,通常是波子在后就寝。尽管如此,波子来睡之前,他总是睁眼说几句什么,然后才成眠。

深夜,品子的厢房里,母女谈兴正浓,波子还是会说声:“这时间你爸爸该休息了。”说罢折回正房。

她惦挂着等候着她、难以成眠的丈夫,这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

即使波子去了寝室,矢木不作声,她也会思忖:他怎么啦?

现在这种习惯好像也变成了对波子的威胁。矢木在睡铺上说了句什么,波子会吓一大跳,紧紧蜷曲着身子,钻进被窝里。

“又不是罪人。”

波子心里嘟哝了一句,心情还是平静不下来。她似看非看地瞅了一眼矢木的睡相。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呢?

波子又不能翻身,她等待着什么呢?是等矢木睡着还是等矢木要求自己?

他真的要求的话,波子大概又会拒绝吧。她害怕那种争执。然而,他一不要求,她又觉得不愉快了。

矢木入睡之前,波子难以成眠。

今晚波子在品子的厢房里谈天说地,到了丈夫睡觉的时间,她也不回正房去。

“听你爸爸说,你对壁龛里的挂轴有意见。”

“哎呀,爸爸说我有意见?”

“是啊。他说品子不喜欢,两三天前他换了一幅挂上。”

“噢?我只是问问那幅是什么意思。爸爸说了许多许多,我不太懂。他说妈妈和我的舞蹈是感伤的,这话真令人遗憾啊。”

“感伤?”

“好像是那样说的。说跳舞本身就是感伤的。”

“哦……”

波子想起十五年前曾听矢木说过,通过跳芭蕾舞,女子锻炼了身体,会使丈夫高兴。

波子还听丈夫说过:我二十年来,“除了你这个女人以外”,不曾触摸过任何女人。那时她不由得要躲避丈夫的胳膊。也许由于这个缘故,这句话听起来黏糊糊的,像要把人缠住般讨厌。

后来一想,正如矢木所说,作为男人,他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例外”。

难道“这个女人”——波子得天独厚,获得这例外的缘分吗?

波子不曾怀疑丈夫的话。她相信是真的。可是今天,她没法觉得这是幸福的事情,总觉得心情很不舒畅。

毋宁说,这不是矢木性格异常的象征吗?波子直勾勾地凝视着丈夫,决心离开他。

“假如说我们的舞蹈是感伤的,那么我和你爸爸共同度过的这段生活也是感伤的啰?”波子说着歪了歪脑袋,“妈妈近来很劳累,不到春天,恐怕振作不起精神来。”

“是爸爸使您劳累,爸爸从魔界望着您呀。”

“从魔界?”

“一跟爸爸说话,不知怎的,我仿佛都丧失生活能力了。”品子把长长的秀发用丝带系上又松开,说,“爸爸是吃掉妈妈的灵魂才活着的呀。”

波子对品子这种说法惊讶不已。

“总之,似乎是妈妈背叛了爸爸。妈妈对你也要道歉……”

“爸爸是不是等待着大家都累垮呢?”

“不至于吧。但我决定不久的将来,把这所房子卖掉。”

“如果早点卖掉,能在东京修建一所讲习所就好了。”

“建立一座感伤的讲习所?”波子喃喃自语。

“可是,爸爸反对呀。”

深夜两点过后,波子才返回正房。

矢木已经进入梦乡了。

黑暗中,波子换了一件冷冰冰的睡衣。

尽管躺下,从眼睑到额头还没有暖和过来。

“妈妈,您就在我这儿歇一宿吧。爸爸已经睡着啦。”品子说。

“正因为这样,才被爸爸笑话,说是太感伤了。”

波子回到正房去睡觉,涌上了一股寂寞的情绪,像个年轻的姑娘似的想,要是能同品子两个人一直待到天明就好了。

她辗转不能成眠,仿佛害怕惊醒矢木。

早晨,波子醒来,矢木已经起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波子吓了一跳。

  1. [15]即日本平安时代中后期,是日本史,特别是美术史划分的一个时代。​
  2. [16]藤原定家(1162-1241),镰仓前期歌人、书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