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冬天的湖(第6/6页)
好不容易获释之后,他到了美国,在首次公演《玫瑰花魂》的时候,尼金斯基在舞台上一出现,观众一齐起立表示欢迎,人们投掷的玫瑰花几乎把舞台淹没了。
在美国名噪一时的时候,尼金斯基也常常陷入忧郁之中。他同诅咒战争、主张和平的和平主义者和托尔斯泰主义者颇有交往。
一九一七年俄国爆发了革命。这年年底,尼金斯基几乎完全变成了白痴,从舞蹈界销声匿迹了。当时年仅二十八岁。
据说疯后的尼金斯基在瑞士疗养期间,有一天他在小剧场集合了一些人,说是要即席表演。他在舞台上用黑布和白布造了一个十字架,自己站在十字架的顶端,装成基督受刑的模样,然后说:
“这回请大家看看战争。要把战争的不幸、破坏和死亡……”
一九〇九年,佳吉列夫俄罗斯芭蕾舞团首次在巴黎公演时,尼金斯基作为著名的男舞蹈演员,转瞬之间被世界赞颂为天才。不久他半疯了,还继续跳舞。他的艺术生涯是短暂的。
提起一九二七年,即昭和二年,也就是品子诞生前两三年,佳吉列夫俄罗斯芭蕾舞团在巴黎上演《彼得鲁什卡》时,曾把完全疯了的尼金斯基带到舞台上。因为二十三四年前首演的时候,尼金斯基扮演过彼得鲁什卡。据说这样做是希望多少能唤起他已丧失的记忆。
各个角色都在舞台上出现。首演时的女角塔玛拉·卡萨维娜,以跟从前一模一样的木偶姿态,接近尼金斯基,亲吻了他。尼金斯基羞怯地凝视着卡萨维娜。卡萨维娜用爱称亲切地呼唤尼金斯基。然而,尼金斯基却把脸扭了过去。
让卡萨维娜挽着胳膊的尼金斯基,脸上一副掉了魂的神气,被拍摄下来了。有一次,品子有机会看见过那张剧照。
佳吉列夫把可怜巴巴的尼金斯基带到楼座上。当扮演彼得鲁什卡的谢尔盖·里法尔在舞台上出现时,尼金斯基便打听是谁。
“那家伙跳得了吗?”
尼金斯基喃喃地说。
表演《彼得鲁什卡》的谢尔盖·里法尔被誉为尼金斯基再世,是继尼金斯基之后的首席男舞蹈演员。尼金斯基看见里法尔,就自言自语地说:“跳得了吗?”他过去是以极其精湛的舞蹈轰动世界的,所以这又成了人们的谈资。
然而,一个天才的疯子的话语,说得可怜也罢,合乎道理也罢,只能听听就是,那毕竟难以理解。恐怕尼金斯基也不知道舞台上又上演了自己年轻时扮演的角色。也许昔日伙伴的友情只是想戏弄尼金斯基这具活僵尸吧。
尼金斯基辉煌的生涯落得如此悲惨和苦恼的下场,如今就像是冰封的冬天的湖一样。也许把冰凿开,探到湖底,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爸今早对我妈说,品子她们不至于是在思考尼金斯基的悲剧吧……”品子对友子说。
友子一声不响。波子回答似的说:
“矢木是因为恐惧战争和革命,才想起尼金斯基的。”
“战争期间,尼金斯基也辗转世界各地表演舞蹈嘛。即使疯了,他也是属于世界的呀。他不断地转移疗养地,到过瑞士、法国和英国。爸爸却和我们一样,一发生什么事,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会被赶进日本的纸帷幕后面,这种情况和他又怎能相提并论呢。”
“我们不是世界的天才,恐怕也不会发疯。”友子说。
“不过,你昨晚那番话有点奇怪。我听着脑子仿佛也要失常啦。”
“品子,友子的事,由妈妈来和她商量。”
“哦……倘使友子听从妈妈的话就好了。”
品子没瞧友子,只顾整理唱片。
“哎哟,我来整理。”
品子碰了一下慌忙前来的友子的肩膀,说:
“拜托你啦。请你留在妈妈身边吧。来年春天,举办妈妈的弟子表演会时,咱们两人一起跳佛手舞吧。”
“春天?几月份?”
“几月还没考虑,不过会很快举行的。对吧,妈妈。”
波子点点头。
“要迟到啦。品子,你走吧。”
品子从地下室出来之后,低头走路。到了东京站附近,她伫立了一会儿,抬头仰望着钢筋水泥的建筑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