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皇宫的护城河(第2/6页)

“这我知道。不过,人嘛,各有各的悲哀。矢木常这么说。过分悲伤,在其他事情上就难免会熟视无睹,也会干出一些不得已的事来。这点我也深有同感。”

“真无聊。矢木悲伤些什么,我不知道……”

“矢木说:日本打败了,他的憧憬幻灭了。他自己就是旧日本的孤魂。”

“哼,这个孤魂嘟嘟囔囔地企图对波子养家糊口的辛劳视而不见吗?”

“岂止视而不见。东西一少,矢木就惶惶不安,手足失措。因此他监视着我。就连零花钱他都抱怨。我曾想,到了一无所有的时候,矢木是不是打算自杀呢。我很害怕。”

竹原也有点毛骨悚然。

“于是你就戴两只戒指出门,是吗?矢木并不是幽灵嘛,你可能是被什么幽灵附身了。身为父亲宠儿的高男对父亲卑怯的态度,不知是怎么个看法?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吧。”

“嗯。他似乎很苦恼。在这点上,他同情我。他看到我工作,就说他要停学参加工作。这孩子一贯把他父亲看作学者,绝对尊敬,要是怀疑起父亲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太可怕了。不过,这种话,在这种地方,已经……”

“是啊,改天平静下来再洗耳恭听吧。但是,我不忍心看见你刚才害怕矢木的样子。”

“对不起,已经不要紧了。我的恐惧症经常发作,像癫痫或歇斯底里……”

“是吗?”竹原半信半疑地说。

“真的。刚才一停车我就受不了。现在已经没事了。”波子说着抬起脸来,“晚霞真美啊!”

天空的色彩也映在珍珠项链上。

一连两三天,上午放晴,下午薄云轻飘。

真是名副其实的薄云。日暮时分,西边的天空,云彩融进了晚霞。暮霭夹着薄雾幻化出美妙的色彩。是由于云彩的关系吧。

黄昏的天空,雾霭迷蒙,仿佛罩上一层淡红的轻纱,驱赶着白天的热气,带来了秋夜的凉意。晚霞黄澄澄的,恰好给人这种感觉。

黄澄澄的天空,有的地方特别红,有的地方成为浅红,还有少数地方是浅紫、浅蓝,五光十色,互相融进晚雾之中。雾幕眼看着缓缓地低垂下来,云彩迅速飘逝了。

皇宫森林的树梢上,只剩下窄窄一条细长的蓝色天空,像一根飘带。

晚霞的色彩,一点也没映在这蓝色的天空上。黑黢黢的深沉的森林,同红彤彤的停滞的晚霞之间,划了一道鲜明的界限,那细长的蓝色天空显得遥远、静谧而清澈,哀婉动人。

“多美的晚霞啊!”竹原也这样说道。这不过是重复了波子的话。

竹原惦记着波子,他只是想,晚霞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

波子依然凝望着天空。

“往后到了冬天,晚霞就多了。晚霞能令人回忆起童年的往事,不是吗?”

“是啊……”

“冬天虽然寒冷,我却愿意在外面观赏晚霞,常挨家里人说:要感冒的呀。啊……我有时也想,自己喜欢凝视晚霞,是不是也受了矢木的感染呢。不过,我打孩提时起就是这个样子。”波子回头望着竹原说,“说也奇怪,刚才走进日比谷公会堂之前,看到四五棵银杏树,公园的出口也有四五棵银杏树吧。这些树并排屹立,都相差无几,但凋黄的程度却因树而异。落叶也有多有少。如此看来,树木也有各自不同的命运吗?”

竹原沉默不语。

“我在茫然地思考银杏树的命运的时候,车子就嘎哒嘎哒地停住了。我吓了一跳,害怕起来了。”波子说着望了望车子。

“看样子一时半刻是不会修好的。就是要等,站在这边,人家该瞧见了,还是到对面去吧。”

竹原向司机打了招呼,付过车钱,回头看时,波子已经穿过了马路,只能看见她那迈着轻盈而矫健的脚步的背影。

对面护城河尽头的正前方,麦克阿瑟司令部的屋顶上,刚刚还挂着美国国旗和联合国国旗,这会儿已经看不见了。可能正好是降旗的时间。

而且,司令部上空的东边天际,晚霞已经消失。薄云也飘散在遥远的天边了。

竹原知道波子容易感情激动。他望着她以矫健脚步走路的背影,心想,波子自己所说的“恐惧症发作”大概消失了。

竹原也到了马路的对面,轻声地说:

“这样轻盈地横穿车流,不愧是舞蹈演员,训练有素啊。”

“哦?你在取笑我?”波子迟疑了一下,接着又说,“我也揶揄你一句,怎么样?”

“嘲笑我吗?”

波子点点头,然后把脑袋耷拉下来。

司令部的白墙,倒映在正前方的护城河上。窗里的灯光映在水中。但是,房子的白影是朦朦胧胧的,不知不觉间,水上仿佛只留下了灯影。

“竹原,你幸福吗?”波子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