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第2/5页)
“就好像单凭一个男人,随便哪个男人,都能下得了厨房、对付得了油盐酱醋锅碗瓢盆似的。”女士们如是说道,因而当那股 “气味 ”愈发浓烈时,她们也不觉惊讶。而这 “气味 ”也成了茫茫尘世芸芸众生与高高在上、身为名门望族的格里尔森一家之间的另一关联。
邻家的一位妇女向当时年已八十的镇长史蒂文斯法官抱怨。
“可太太,这事你又能叫我怎么办呢?”他说。
“哎呀,给她捎个信,叫她把气味处理掉,”邻居说,“法律不是明文规定着嘛?”
“依我看,倒没这个必要,”史蒂文斯法官说道,“八成是她家里那黑鬼在院子里弄死的一条蛇或一只老鼠正发臭呢。我会找他说说这茬儿的。”
次日,镇长又收到两起投诉。一起来自于一位男士,他怯然提出抗议:“法官先生,这事儿我们可真不能再坐视不管了。我是最不情愿打搅艾米丽小姐的,但总得想个法子吧。”当晚,议员们(三位年纪半百的长者,外加一名新生代年轻成员)聚首相商。
“这再简单不过了,”年轻人说,“下道通知,叫她把家里弄干净,限期完成,否则…… ”
“你这说得什么话,先生,”史蒂文斯法官开口道,“你能当着一位贵妇的面斥责她,说她家里闻起来糟透了吗?”
于是,次日午夜过后,四个男人穿过艾米丽小姐家的草坪,如窃贼一般鬼鬼祟祟地绕着屋子转,沿着墙根、冲着地窖的风口一个劲儿地嗅,其中一人的手从挎在肩头的麻袋里掏出不知何物,不断做出播种的动作。他们撬开地窖的锁,在窖口和所有外屋里都撒上了石灰。待他们再次穿过草坪,原本黑着灯的一扇窗户亮起光,艾米丽小姐坐在里头,灯立在她身后,那笔挺的身躯纹丝不动,宛似圣像一具。四人蹑手蹑脚地越过草坪,潜入沿街并立的洋槐树的幢幢树影中。一两周后,气味消失了。
正是在那时候,人们开始由衷地为她感到难过。镇上的人想起艾米丽小姐的姑奶怀亚特老太太,想起令她最终彻底心智错乱的往事,纷纷确信格里尔森一族未免自视过高了。对于艾米丽小姐和像她这般的女士来说,不论何种男子,她们都瞧不上。长久以来,这一家子给我们的印象,无外乎人像画里的人物,形体苗条的艾米丽小姐身着白衣处于景深中,她父亲背对女儿、手攥马鞭、叉腿兀立的剪影在前,一扇敞开的大门将二人框于同一画面中。因此,见她年近三十却仍待字闺中,我等并无幸灾乐祸之心,只觉早先的想法得到了印证;纵然那一家人遗传着疯狂的基因,如果真有实实在在的机会,她想必也不会一概拒之门外吧。
传言说,她父亲过世后,留给她的唯一财产便是那栋房子。某种意义上,人们为此感到欣慰,他们终于得以怜悯她一回了:独守空屋,穷苦无依,登时有了 “人”性。此时的她,恐怕与由古及今的常人一样,也能体会到 “多一分钱喜极、少一分钱悲绝 ”的心情了吧。
艾米丽小姐丧父后第二日,全镇妇女都准备上门吊慰、提供帮助,是为本镇的习俗。艾米丽小姐在家门口接待了她们,装束无异于平常,表情中不存一丝哀色;她告诉妇女们自己的父亲并未离世。一连三日,牧师到访过,医生也苦苦相劝,企望能尽早处理遗体,她都以相同的方式应答。正当他人欲要诉诸法律、采取强制办法时,艾米丽小姐陷入崩溃;女儿一垮,父亲便很快下葬了。
那会儿,我们尚未说她疯癫,我们尚且相信她是情不自禁;我们仍记得被她父亲赶走的所有年轻男士,我们也了解,一无所有的时候,她会像大多数人那样,死死拖住那个夺走她一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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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艾米丽小姐久病不起。再一次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时,她的头发已经剪短,看上去像位少女,肖似教堂彩窗上的天使,平静,又带着几分怆然。
彼时,镇上已将步道铺设的工程承包出去,恰赶在小姐父亲去世的那年夏天动工。建筑公司领上一批黑人、一群骡子和各式机器进驻,工头名叫荷马 ·巴伦,是个北方佬,人高马大,皮肤黝黑,一副精明能干的派头,嗓音也很洪亮,双眸较其面色而言颜色浅淡不少。年幼的男孩成群结队地跟在他屁股后头,听他咒骂黑人,而黑人们则随着铁镐的起落喝唱劳动号子。很快,他便和全镇人混熟了,广场附近只要听到朗朗笑声,在人群中央的,定是荷马·巴伦。又过不久,每逢礼拜天下午,人们便见到他与艾米丽小姐驾车出游;从马房中精挑细选的几匹枣色骏马配上黄色轮子的轻型马车,尤为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