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第4/8页)

楼下的萨沙也没有睡着,娜佳听见他在咳嗽。她在想,这是一个古怪而又天真的人,在他的幻想里,所有这些神奇的花园和不寻常的喷泉,都使人觉得有点荒诞。但是,不知为什么,在他这种天真甚至荒诞里却又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以致她一旦想到是否外出读书时,就好像有一股凉气沁透了她整个的心和胸,充满了快乐和兴奋感。

“不过,最好别去想,最好别去想……”她小声说,“不该去想这些。”

“嘀托……”远处什么地方更夫在打更,“嘀托……嘀托……”

六月中旬,萨沙忽然感到烦闷,便打算回莫斯科去。

“我不能在这个城里住下去了,”他忧郁地说,“没有自来水,也没有下水道!我怕脏,不敢吃饭,厨房里脏得无法……”

“你就等一等吧,浪子!”不知为什么奶奶小声劝他,“七号就是婚礼了!”

“我不想等了。”

“你本来不是想在我们家住到九月份吗!”

“可我现在不想住了,我需要去工作。”

这年遇到了一个潮湿而阴凉的夏天,树木湿淋淋的,花园里的一切都不使人感到愉快,而是令人沮丧,这也实在使人想去工作。楼上楼下的各个房间里都可以听到陌生女人的说话声。奶奶房里响起了缝纫机的嗒嗒声,这是她们在赶制嫁妆。光是皮大衣就给娜佳缝了六件,其中最便宜的一件,按奶奶的说法,也值三百卢布!这种无谓的忙乱使萨沙感到不快,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生气。不过大家都劝他留下来,于是他答应在七月一日以前不走。

时间过得很快。彼得节那天午饭后,安德烈·安德烈伊奇同娜佳一起到莫斯科街去再看一回为他们这对年轻人准备的早已租下来的房子。这是一幢两层楼的房子,不过目前只修好了上面的一层,大厅里上了色的镶木地板闪闪发光。几把维也纳式的椅子,一架钢琴,一个小提琴乐谱架,充满油漆味。墙上挂着一张有金边的大油画,画面是一个裸体女人,旁边有一个断了把的紫色花瓶。

“一幅绝妙的画,”安德烈·安德烈伊奇说,出于尊敬而叹一口气,“这是画家希什马契夫斯基的作品。”

再过去一点是客厅,有一张圆桌,一张沙发,几张套着鲜蓝色布罩的圈椅。沙发上方挂着安德烈神甫的大照片:他戴着法冠,佩着勋章。后来他们走进带餐具橱的饭厅,然后走进了卧室。这里在朦胧的光线中并列摆着两张床,仿佛在布置卧室时,就已经注意到,这里将永远是很美满的,不可能不是这样的。安德烈·安德烈伊奇领着娜佳走遍了各个房间,并一直搂着她的腰。而她却觉得自己身体衰弱、惭愧,憎恨所有这些房间、床铺、圈椅,裸体太太使她感到恶心。她自己已经很清楚,她不爱安德烈·安德烈伊奇了,也许,她根本从来就没有爱过他。可是这话怎么说出来,向谁去说呢,又为什么要说呢?她自己不明白,也无法明白,尽管她整天整夜都在想这件事……他搂着她的腰,谈得那样热情、谦虚,那样幸福,在自己这所住宅里走来走去。而她呢,在所有这一切中,她只看到了庸俗,愚蠢的、幼稚的和不能容忍的庸俗。搂着她的腰的那只手,她也觉得像铁箍一样僵硬和冰凉。她时刻都想跑掉,痛哭一场,从窗口上跳下去。安德烈·安德烈伊奇领她去看浴室,他碰了碰安装在墙上的水龙头,水即刻流了出来。

“怎么样?”他说,大笑起来,“我吩咐在顶间安了一个能盛一百桶水的水箱。瞧,我们将来就有水用了。”

他们穿过了院子,然后走到街道上,雇了一辆马车。灰尘像浓密的乌云一样扬了起来,好像天马上就要下雨了。

“你不冷吗?”安德烈·安德烈伊奇说,灰尘使他眯起了眼睛。

她沉默不语。

“昨天,你还记得吗,萨沙批评我们什么事也不做,”他沉默了一会后说,“好吧,他说得对!非常对!我什么事也不做,也做不了。我亲爱的,这是为什么呢?我甚至一想到将来有朝一日额头上戴一枚帽徽,去供职,就觉得非常厌恶,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一看见律师,或者拉丁语教师,或者市参议员,就觉得不自在呢?啊,罗斯母亲!啊,罗斯母亲!你还驮着多少无所事事、毫无用处的人啊!有多少像我这样的人压在你的身上啊,多灾多难的罗斯!”

他对自己什么事也不做这一点作了总结,认为这是一种时代的表征。

“我们将来结了婚,”他接着说,“我们就一起到农村去,我的亲爱的,我们将在那里工作!我们买一小块地,带有一个花园和一条小河,我们将劳动,观察生活……啊,那将是多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