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教师(第2/10页)
他们从公园里出来,继续往前,到舍列斯托夫田庄去。他们在庄园门口勒住马,唤来管家的妻子普罗斯科维娅,向她要了鲜牛奶。可是谁也没有喝牛奶,大家相互看了看,笑起来,策马回去了。往回走的时候,郊区公园里已奏起了音乐,太阳落在了墓地后面,有一半的天空被晚霞映得通红。
玛纽霞骑着马又是跟尼基丁并排走着。他很想跟她说他是多么强烈地爱着她,可是他害怕军官们和瓦丽娅听见他的话,于是他没有说。玛纽霞也没有说话。他感觉得出她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跟他并排走,他感到十分幸福,于是大地、天空、城市的灯火、啤酒厂的影子在他的眼里都汇成了一种非常美好的可爱的东西,他仿佛觉得他的努林伯爵是在空中行走,要奔到深红色的天上去。
他们回到了家里,花园里桌子上的茶炊已沸腾了。舍列斯托夫老人和他的朋友们,地方法院的官员们都坐在桌子的一边,跟平时一样,在评论什么事情。
“这是卑鄙无耻!”他说,“就是卑鄙无耻,不是别的,是的,先生们,就是卑鄙无耻!”
自从尼基丁爱上了玛纽霞以后,他就喜欢上了舍列斯托夫家的一切:房子旁边的花园、晚茶、藤椅、老保姆,甚至老人常爱说的那个词“卑鄙无耻”。他不喜欢的只是那些数不清的猫和狗,以及凉台上大笼子里那些悲戚地咕咕叫的埃及鸽子。看家狗和室内狗如此之多,尼基丁跟舍列斯托夫一家相识这么久,却只认清了其中的两条狗——木什卡和索姆。木什卡是一条脱了毛的小狗,脸上却毛茸茸的,很凶,而且被惯坏了,它憎恨尼基丁,每次一看见他,便把头歪到一边,龇着牙,开始“呜……汪汪汪……”地吠起来。
然后它就趴在椅子下面。他要把它从椅子下面赶走时,它便尖声叫起来,这时主人便会说:
“别害怕,它不咬人。它是我们家的好狗。”
索姆则是一条黑色高大的狗,腿很长,尾巴硬得像根木棍。吃饭和喝茶的时候,它都在桌子底下走来走去,用尾巴拍打着人们的皮靴或者桌腿。这是一条老实的笨狗。但是尼基丁不能容忍它那种把狗脸搁在吃饭的人的膝盖上,使裤子沾满唾液的习惯。他不止一次地用刀柄打它的大额头,用手指弹它的鼻子,叱呵、抱怨,都无济于事,裤子仍然沾上污迹。
骑马郊游回来后,茶、果酱、面包干和奶油都显得格外好吃。大家胃口都很好,默默地喝了第一杯茶,到喝第二杯时,争论就开始了。每次在喝茶和吃饭时的争论都是由瓦丽娅开头的。她已经二十三岁了,长得很好看,比玛纽霞漂亮,在家里被认为是最聪明、最有教养的一个女儿。她举止庄重、严肃,通常在家里取代已故母亲地位的长女都是这样的。因为她是女主人,所以她有权穿着短上衣在客人面前行走,称呼军官们的姓氏。她把玛纽霞看作是小姑娘,并用女领班的口吻跟她说话。她称自己是老处女,就是说,她坚信自己能嫁出去。
所有的谈话,哪怕是谈论天气,她都一定要把它变成争论。她有一种酷嗜,喜欢捕捉所有人的语病,揭穿矛盾,在话里找碴儿。您一开始跟她谈话,她就直盯着您的脸,并突然打断您的话说:“对不起,对不起,彼得罗夫,您昨天说的却是完全相反啊!”
要不她就讥讽地微笑着说:“可是我发现您已经在宣传第三厅的原则了,祝贺您。”
如果您说了俏皮话或双关语,立刻就会听到她的声音:“这是老一套!”或者“这是刻薄!”如果军官说了讽刺话,她会做出轻蔑的样子说:“丘八的俏皮话!”
这个“丘”字她念得长而有力,致使木什卡在椅子底下也响应她一声:“呜……汪汪汪……”
上一次喝茶时的争论是从尼基丁谈及中学的考试开始的。
“对不起,谢尔盖·瓦西里依奇,”瓦丽娅打断他的话说,“瞧,您说学生觉得考试难,那是谁的过错呢?请问,比方说,您给八年级学生出的作文题是:《作为心理学家的普希金》。首先您就不该出这么难的题目;其次,普希金怎么会是心理学家呢?当然喽,至于谢德林或者比方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情况就不同了,可是普希金是一位伟大的诗人,而不是别的。”
“谢德林是谢德林,普希金是普希金。”尼基丁阴郁地说。
“我知道,你们学校里不推崇谢德林,不过,问题不在这里。请您告诉我,普希金算是什么样的心理学家呢?”
“难道他不是心理学家吗?好吧,我就给您举几个例子。”
于是尼基丁朗读了几段《奥涅金》,然后又朗读了几段《鲍里斯·戈东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