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7/7页)
“好。那我就躺下了。把窗户打开,好不好?”
“遵命,少爷。”
“今晚夜色好吗?”
“阴晴不定,少爷。现在外面下雨了,雨势很急。”
窗外传来“阿嚏”一声。
“咦,吉夫斯,是谁?外面有人吗?”
“是奥茨警官,少爷。”
“你是说他还在站岗?”
“不错,少爷。想来是沃特金爵士忙于其他事务,忘记传话给他,叫他不必在外面看守了。”
我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这样一来,我这一天就圆满了。想到奥茨警官在雨中逡巡,像米甸的军队,而不能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在热水袋上捂着粉红的脚趾,我不由感到一种奇妙的甜滋滋的幸福。
“完美的一天就这么结束了,吉夫斯。你那句形容云雀的话怎么说来着?”
“少爷?”
“好像还有蜗牛。”
“哦,是,少爷。岁在新春,日值清晨,旭日东升,山坡一片晶莹——”
“云雀呢,吉夫斯?蜗牛呢?我清楚地记得有这两样。”
“马上就说到云雀和蜗牛了,少爷。云雀展翅高空,蜗牛静卧荆丛——”
“就是这句。结尾呢?”
“帝则安居行宫,世上万事升平。”
“总结得真精辟。我怎么也说不了这么好。不过吉夫斯,还有一件事。你不如一起告诉我吧,关于优拉丽的秘密。”
“只怕少爷……”
“我会保守秘密的。你知道我,一向守口如瓶。”
“少爷,少年伽倪墨得斯的规矩极其严格。”
“我知道,不过你总可以通融一下的。”
“对不起,少爷——”
我作了一个艰巨的决定。“吉夫斯,”我说,“只要你告诉我,我就答应和你去坐环球邮轮。”
他动摇了。“这,少爷,此事绝对不能外传——”
“当然。”
“少爷,斯波德先生嗜好设计女士内衣,并且相当有天赋,已经秘密从事了若干年。他在邦德街上开了一间店铺,身兼店长及业主,店名为‘优拉丽姐妹’[6]。”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少爷。”
“天呀,吉夫斯!怪不得他不想走漏风声呢。”
“不错,少爷。此事无疑有损他在同僚面前的威信。”
“不能又当成功的大独裁者,又设计女士内衣呀。”
“不错,少爷。”
“只能选一样,二者不可兼得。”
“正是,少爷。”
我一阵琢磨。“这也算值了,吉夫斯,不然有这事儿悬着,我肯定睡不着。也许邮轮也没有那么讨厌?”
“大部分先生都乐在其中,少爷。”
“是吗?”
“是,少爷。可以结识新面孔。”
“那倒是。这我可没想过。那些面孔都是新的,是吧?成千上万的人,唯独没有史呆。”
“正是,少爷。”
“那你明天买票吧。”
“票已经买妥了,少爷。少爷晚安。”
门合上了。我关了灯,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奥茨警官均匀整齐的脚步声,心里想着果丝和玛德琳·巴塞特这一对,还有史呆和老没品哥·品克那一对,想到他们现在的甜蜜日子又美得冒泡了。我又想到汤姆叔叔从达丽姑妈手里接过奶牛盅,达丽姑妈抓住心理上的适当瞬间,哄他给《香闺》开一笔数值不菲的支票。吉夫斯说得对,我心里想。蜗牛展翅高空,云雀静卧荆丛——好像说反了——帝则安居行宫,世上万事升平。
不一会儿,眼皮合上了,肌肉放松了,呼吸变得轻柔而均匀。睡眠,把忧虑的什么什么起来的睡眠[7],如同一波治愈的海浪向我聚拢而来。
[1] 济慈著名的十四行诗《初读贾浦曼译荷马有感》(On First Looking into Chapman’s Homer, 1816),主人公引述的内容略有改动(穆旦译)。
[2] 法语:précis,意为概要。
[3] “爱之果”,即西红柿。
[4] 法语:au revoir,意为再见。
[5] 歌曲名,一战期间曾印成明信片,意指战争结束之时。
[6] 原为法文(Eulalie Sceurs),优拉丽是法国民间故事中的美女。
[7] 《麦克白》第二幕第二场:“把忧虑的乱丝编织起来的睡眠。”朱生豪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