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6/7页)
第二天他感到更加幸福了(有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爱情不能使它变成幸福呢!)。在她忧伤地望着巨大的窗板的时候,他终于把一小段铁丝,从铁十字架钻出的那个洞里穿出去,向她打了几个暗号,她显然懂得了,至少懂得暗号的意思是说:“我在这儿,我在看您呢。”
接下来的几天,法布利斯很不幸。他想从庞大的窗板上取下一块可以随时安上去的、手掌大小的木板,这样他既能够看外面,又能够让外面的人看见他,也就是说,至少能够用手势诉说他的心事。他用十字架在他的怀表的发条上刻出缺口,做了一把十分简陋的小锯子,可是锯子的声音惊动了格里罗,格里罗跑到他房间里来一待就是好几个钟头。他相信自己确实已经看出:妨碍他们进行联系的外在困难越增加,克莱莉娅的严厉态度似乎越缓和。法布利斯观察得很清楚,当他想法用那根细铁丝通知她他在这儿的时候,她不再装着垂下眼帘,或者装着看鸟。他高兴地看到,她没有一天不在敲十一点三刻的时候准时来到鸟房里。他甚至还几乎有点放肆地相信,她这样准时不误,完全是为了他的缘故。为什么呢?这个想法好像不合理,但是,漠不关心的眼睛看不到的变化,爱情却能够观察入微,而且还会由此推出无穷无尽的结论。譬如说,自从克莱莉娅见不到犯人以后,她一走进鸟房,几乎立刻就抬起头来望窗子。所有这一切是发生在那些愁云密布的日子里,在帕尔马人人都相信法布利斯就要被处死了,只有他一个人还不知道。但是,克莱莉娅心里老念着这件可怕的事,她怎么能责备自己对法布利斯过分关切呢?他快要死啦!而且是为了自由!因为,一个台尔·唐戈家的人刺了一个戏子一剑,就被判死刑,那真是太荒谬了。其实,这个可爱的年轻人爱着另外一个女人呢!克莱莉娅感到了深切的不幸,她虽然还没有明确地向自己承认,对他命运的关切是什么性质,却对自己说:“如果他们把他处死,我一定躲到一个修道院去。我这一辈子再也不在这个宫廷的社交圈子里露面。它让我感到厌恶。彬彬有礼的杀人犯们啊!”
在法布利斯被监禁的第八天,有一件事使她感到非常害羞。她正忧心忡忡,凝望着挡住犯人窗子的窗板。这一天,他还没有发出表明他在那里的暗号。忽然窗板上有比手掌大的一小块被他揭开。他高兴地望着她,她看见他的眼睛在向她招呼。她经不住这出乎意料的考验,赶快转过身子,开始照料她的鸟儿。但是她抖得那么厉害,把倒给鸟儿的水都洒在地上了,法布利斯能够清楚地看出她的激动。这种处境她没法再支持下去,于是下了个决心匆匆地跑了。
这是法布利斯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刹那,再没有能和它相比的了。如果这会儿有人表示可以恢复他的自由,他会怎样激动地加以拒绝啊!
第二天是公爵夫人最绝望的一天。全城的人都认定法布利斯这条命完了。克莱莉娅没有那种可悲的勇气,违背自己的心意,严厉地对待他。她在鸟房里待了一个半钟头,望着他的每一个手势,还常常回答他,至少是用最强烈、最诚挚的关切的表情回答他。有几次,她为了不让他看见她的眼泪,离开他一会儿。她那女人的卖弄风情的本能使她深深感到现在使用的这种表达方式不完备。如果他们能好好地谈一下,那么她就可以用多少不同的方法,来弄清楚法布利斯对公爵夫人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性质!克莱莉娅几乎已经不能够再哄骗自己,她对桑塞维利纳夫人感到了憎恨。
有一天夜里,法布利斯有点认真地想到了他的姑母。他吃了一惊,几乎认不得他姑母的形象了。她在他记忆中的样子已经完全改变。这时候他觉得她有五十岁了。
“伟大的天主!”他兴奋地叫起来,“我没有对她说我爱她,实在是个好主意啊!”他甚至几乎不能再理解他从前怎么会觉得她那么美丽。就这方面说来,他对小玛丽埃塔的印象倒没有什么明显改变,这是因为他从来不认为他的心灵和对玛丽埃塔的爱情有什么相干,可是他却常常相信他的心灵整个儿属于公爵夫人。现在,A……公爵夫人和玛丽埃塔,在他的印象中,就像两只小鸽子,只是因为柔弱和天真,才显得有魅力。可是,克莱莉娅·康梯的崇高形象整个儿占有了他的心,甚至达到使他恐惧的地步。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终生的幸福都寄托在要塞司令的女儿身上,她能使他变成世界上最最不幸的人。每天他都心绪不宁,生怕看到他在她旁边得到的这种奇特、美妙的生活,会因为她一时任性,无法挽回地突然结束。然而,她已经使得他监禁的头两个月充满了幸福。在此期间,法比奥·康梯将军每星期都要对亲王说两次:“我可以以人格向殿下保证,犯人台尔·唐戈没有跟任何人说话,他不是在极度绝望中心灰意懒地打发日子,就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