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14页)

这些传说,以及其他许多同样真实可信的相类似的传说,使彼埃特拉内拉夫人感到很大的兴趣。第二天,她就向莫斯卡伯爵仔细打听,还直拿他开玩笑。她觉得他很有趣,一个劲儿跟他说,他实际上是个怪物,只是自己不觉得罢了。一天,伯爵回到旅馆,对自己说:“这位彼埃特拉内拉伯爵夫人不仅仅是个迷人的女人,我在她包厢里消磨晚上的时间,居然能把有些叫我一想起来就心里难受的帕尔马的事情忘掉。”“这位大臣,别看他态度轻松,举止潇洒,却没有法兰西式的灵魂,他不善于忘却自己的烦恼。如果床头上有根刺,他就会不顾刺痛他那颤动的手脚,非得把它弄断、磨平,决不罢休。”请读者原谅,这段话是从意大利文翻译过来的。伯爵在他那个新发现的第二天,虽然到米兰来有许多事要办,可是仍旧觉着度日如年。他坐立不安,把拉车子的马累得精疲力竭。六点钟左右,他骑上马到Corso去了,他想也许在那里能碰见彼埃特拉内拉夫人。他见她不在那里,又想起了拉·斯卡拉剧院是八点钟开门。他进了剧院,看见那庞大的剧场里还不满十个人。他觉得有点难为情。“这是可能的吗?”他心里说,“已经是四十五岁的人了,倒干出这种连少尉都要脸红的傻事。幸好没有人看出来。”他逃出拉·斯卡拉剧院,想在周围的那些漂亮的街道上走走,消磨消磨时间。那些街上满都是咖啡馆,这时候又正是上座的时候;每家咖啡馆都有一群爱瞧热闹的人,坐在摆在街当中的椅子上,吃着冷饮,拿过往行人来评头论足。伯爵是个显赫的行人,因此他荣幸地被人认了出来,而且有人向他招呼。有三四个纠缠不清、又不能得罪的家伙抓住这个机会,拜见一位如此有权有势的大臣。其中有两个向他递交请愿书,第三个只是对他的政治活动絮絮叨叨地提了许多劝告。

“聪明到这个地步的人,是不睡觉的,”他说,“有权有势到这个地步的人,是不散步的。”他回到剧院,想起在三楼上租一个包厢,从那里可以一直望到二楼包厢,而又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他希望可以看见伯爵夫人的来到。足足等了两个钟头,可是对这位心有所恋的人来说,似乎还不算太长。反正没有人看得见,他于是就高高兴兴地尽情发疯,干他的傻事了。“什么叫老年,”他对自己说,“首先不就是再也干不出这种有趣的淘气事儿了吗?”

伯爵夫人终于出现了。他拿起望远镜,心情激动地盯住她看。“年轻、漂亮、像鸟儿一样轻盈,”他对自己说,“决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她是那么富有魅力,美貌还不过是其中最不足道的一部分。到哪儿还能找到像她这样真挚的灵魂呢?她从来不谨小慎微,完全受一时的印象支配,光盼着有什么新奇的事能把自己给迷住。我明白为什么纳尼伯爵要那么神魂颠倒了。”

伯爵在他仅仅想着怎样取得近在眼前的幸福的时候,他为自己的疯狂找出了许多很好的理由。可是他一考虑到自己的年纪,以及充满在他生活中的那些有时还十分阴郁的烦恼,就再也找不到同样好的理由了。“一个精明强干而又让恐惧折磨得丧失了才智的人,给了我优裕的生活和许多钱,叫我当他的大臣,可是,明天他把我免了职呢,那我只剩下衰老和穷困,也就是说,成了世上最受人轻蔑的那种人。给伯爵夫人找的,原来就是这么一个可爱的人物!”这些想法太忧郁了,他重新又去想彼埃特拉内拉夫人。他看着她,一点也不觉着厌倦;为了能够无拘无束地想她,他没有下楼到她包厢里去。“我刚听人说,她选中纳尼,不过为的是耍弄利美尔卡蒂那个蠢货,因为他不肯去刺杀害她丈夫的凶手一剑,或是打发人去捅他一刀子。我可以为她决斗二十次!”伯爵激动地叫起来。他时时刻刻都在注意剧场里的大时钟,大时钟用衬着黑底子的、发光的数字,每隔五分钟通知观众们一次他们可以到朋友的包厢里去的时间。伯爵对自己说:“我刚认识她没有几天,顶多只能在她包厢里待上半点钟;要是待长了,就要露马脚,而且像我这样的年纪,再加上这头该死的扑了粉的头发,我的模样一定会像个卡桑德拉似的受人注意。”但是转念一想,他突然下了决心:“我斤斤计较,舍不得让自己去享受这番乐趣,但是如果她离开包厢拜访别人去了,那我可就活该倒霉了。”他站起身来,下楼到伯爵夫人的包厢去。忽然他又几乎不想去了。“啊!真有意思,”他停在楼梯上叫起来,嘲笑自己,“倒真的害起臊来了!我有二十五年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