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与瓦格纳(第23/28页)
梦中那两个女人怎么回事儿?她们很像自己的妻子,也像村酒馆里那个女人和特莱希娜。别的女人他就不知道了,几年来就不知道。其中一个他给捅死了,对变了形肿起来的脸感到厌恶。另外一个想从背后袭击他,掐死他。哪个是对的?什么是有意义的?他伤害了妻子抑或妻子伤害了他?他会毁在特莱希娜身上吗?抑或她毁于他?他不把妻子打得遍体鳞伤或被她伤害就不能爱她吗?这是他的厄运吗?或者这是普遍的情况?所有的人都这样吗?所有的爱情都这样吗?
是什么把他与这个女舞蹈演员连在一起呢?他爱她吗?他爱过许多女人,她们对此并不知道。是什么使他情系站在那边像做一桩严肃的买卖似的从事赌博的她?她那股激情,她的希望多天真!她是多么健康、单纯、渴望生活!如果她知道他有深深的向往和对死亡的渴求,思念着解脱与回归上帝的怀抱的话她能理解什么?也许她会爱他,很快就会爱上,也许她会与他共同生活,可这和与他妻子生活又有什么两样?他不会带着最真挚的情感越来越孤独吗?
特莱希娜打断了他的沉思。她站在他身边把一小捆钱塞在他手里。
“您给我保管着,一会儿见。”
过了一会儿,他不知道有多长时间,她又走过来把钱要了回去。
她输了,他想道,谢天谢地!希望她马上就赌完。
午夜刚过她来了,很快乐,有些兴奋。
“好吧,我不赌了。您这个可怜人肯定累了。我们回去前不想再吃点什么吗?”
餐厅里他们吃了肉丝鸡蛋和水果,喝了香槟酒。克莱因清醒了,变得很有兴致。女舞蹈演员也变了,兴高采烈,处于一种甜蜜的微醉状态中。她看见并知道自己俏丽,衣着漂亮,感到了邻桌的男人们投过来的目光,连克莱因也感到了变化,又一次看到妩媚与可爱的诱惑力包封了她,又一次听到她嗓音中有挑衅与性感的声调,又看到她手臂白净,玉润的脖子从衣服花边里露了出来。
“您也赢了许多吗?”他笑着问。
“还行,还不是大彩,大约有五千。”
“好了,这是一个挺漂亮的开端。”
“是的,我当然再继续下注,下一次。可这还不是正式的。一定会大来一次,不是这样小来来。”
他想说:“那您也不必小来来,而应倾其所有。”但他没说,而是和她碰了杯,为大走好运干杯,他笑着继续聊天。
姑娘快乐时多漂亮、健康、单纯啊!一小时前她还站在赌桌旁,面容严肃,忧虑,满脸皱纹,气势汹汹,心里计算着。现在她看上去好像从来没有忧虑过似的,好像她对金钱,赌博,买卖一无所知,好像她只懂得欢乐,奢华以及在生活闪光的表面毫不费力地漂浮。这一切都是真的,没掺假吗?连他自己都笑了,也很快活,也在从愉快的目光中追求欢快与爱情,然而此时他身上的一个人不相信这一切,用怀疑与嘲讽的态度看着这一切。别人不是这样吗?哎,人们了解他人太少,令人绝望地少!人们在学校里学到了可笑战役的上百个年份和可笑的老国王的名字,人们天天读到关于税收或巴尔干的文章,可关于人却一无所知!如果钟不响了,如果炉子冒烟,如果一台机器里的齿轮停止了工作,人们马上就知道毛病在哪儿,积极地去找,找到毛病后知道如何修理。可却不知道我们身上的东西,那根秘密弹簧,唯有它才赋予生活以意义,我们身上的东西是唯一有生命力的,唯有它能够感受快乐与苦难,追求幸福,体验幸福,人们不熟知这东西,对此什么也不知道,完全不知道,而一旦它病了,则无法治愈。这不是很荒唐吗?
当他和特莱希娜边喝酒边谈笑风生时,这些问题在他灵魂其他区域时起时落,一会儿意识到,一会儿又意识不到。一切都靠不住,一切都飘浮在无把握中。假如他能知道一点有多好:别人是否也是这样缺乏信心,这样窘迫,快乐包含着绝望,必须思考,必须提问,或者唯独他,怪人克莱因才这样?
他发现了一点,在这一点上他和特莱希娜是有区别的,在这一点上她与他不同,她天真,粗犷健康。像所有人一样,这个姑娘总是本能地寄希望于未来,明天,后天乃至永远,他自己过去也是如此。否则她能来赌,把钱看得如此重吗?然而,他深深地感到在这点上他是两样的。对他来说每种感觉,每种思想的后面都有一扇大门敞开的,通向虚无。也许他因恐惧,因对许多事情有恐惧,对精神错乱,警察,失眠,也对死亡有恐惧而痛苦。但让他感到恐惧的一切同时也是他所渴望,所企盼的,他对苦难,对沉落,对被追踪,对疯狂与死亡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渴望与好奇。